离开了那片见证了他两世屈辱与新生的操场,祁同伟没有丝毫的停留,径直朝着教师办公楼走去。
阳光穿过梧桐树浓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如他此刻那颗早已被两世记忆打磨得再无波澜的心境。
他知道,当众拒跪梁璐,只是他反抗命运的第一步。
这一步,固然爽快。但也彻底地,将他,逼上了悬崖。
前世,他就是在这里,献上了自己所有的尊严,才换来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京州市公安局一个普通科员的职位。而现在,他不仅没跪,还用一种最羞辱的方式打了省政法委书记千金的脸。
可想而知,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何等疯狂的报复。
别说是去市公安局了,恐怕,就连留在汉东,都将成为一种奢望。
他必须立刻为自己找到一条全新的、足以跳出汉东这个死亡棋局的生路!
这条路,就是——军营!
只有那里,才不看背景,只看功勋!
只有那里,才能让他将自己那一身早已超越人类极限的本领,发挥到极致!
而想要以一个“大龄”研究生的身份,进入一支真正的王牌部队,他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一个在前世,对他既有“再造之恩”,又有“利用之实”的人。
汉东大学政法系主任,他读研期间的唯一导师——高育良。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办公室内,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茶香扑面而来。
高育良正坐在他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戴着一副老花镜,聚精会神地批阅着一份文件。看到祁同伟进来,他脸上立刻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同伟啊,快坐。”他放下手中的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中带着长辈对晚辈的亲切,“怎么样?操场上的事,都顺利吧?”
显然,操场上那场惊天动地的风波,消息还没传到他这里。
在他的认知里,自己这个早已被社会磨平了所有棱角、为了回城不惜去孤鹰岭缉毒中枪的得意门生,此刻应该已经成功地抱上了梁家这条“大腿”,即将要开启他人生的康庄大道了。
他甚至还在为自己这番既能解决学生前途,又能将梁书记彻底拉拢到自己“汉大帮”阵营的“一石二鸟”之计,而感到颇为自得。
祁同伟看着高育良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心中再无半分波澜。
前世,他就是看不透老师这温和笑容下那冰冷的算计,以为老师是真的在为自己的“爱情”和“前途”着想,却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用来与“秘书帮”进行政治博弈的一颗棋子。
但这一世,他要做唯一的执棋人!
“老师。”祁同伟没有坐下,而是对着高育良,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充满了复杂的意味。有对他当年在自己最落魄时,将自己从乡镇司法所捞回来读研的感激之恩;也有对他如今再次将自己当成筹码的诀别之意。
高育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躬搞得有些发愣,他摘下老花镜,疑惑道:“同伟,你这是做什么?事情办成了,也不用行此大礼嘛。你和梁璐的婚事,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关键还是你在缉毒队里立下的那份功劳,打动了梁书记嘛。”
祁同伟直起身,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反而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决绝。
“老师,我不是来向您报喜的。”
“我是来向您……辞行的。”
辞行?
高育良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辞行?辞什么行?你研究生马上就要毕业了!梁书记那边我也帮你打好招呼了,直接进市公安局!你拼死拼活奋斗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怎么突然要辞行?”
祁同伟的目光平静如水,缓缓开口:“老师,我没有向梁璐求婚。”
“什么?”高育良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不但没有求婚,”祁同伟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我还把她那束花,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扔进了垃圾桶。”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高育良的耳边炸响!
他“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温和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气。
“胡闹!简直是胡闹!”高育良的手指点着祁同伟,气得有些发抖,“祁同伟,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扔,扔掉的是你拿命换来的一切!”
他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个饱经社会毒打的学生,怎么会突然做出如此愚蠢、如此不计后果的事情?
祁同伟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任由高育良的怒火喷发,脸上没有丝毫的胆怯或后悔。
等高育良的气略微平复了一些,他才不卑不亢地开口说道:
“老师,您先别生气,请听我解释。”
“我这么做,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哦?”高育良的怒气被好奇压下了一分,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摆出了一副“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说”的架势。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重生之后的第一场“权谋演说”。
“老师,您是看着我一路走过来的。您知道,我祁同伟,比任何人都渴望成功。**我曾在乡镇的泥潭里挣扎过!我中过三枪,与死神擦肩而过!**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是何等的可悲!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这番话,充满了血与泪的控诉,瞬间就击中了高育良的内心,让他脸上的怒气缓和了不少。
“但是,”祁同伟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想要的成功,是靠自己的能力和奋斗,堂堂正正地站着挣来的!而不是靠一个女人的施舍,靠再次跪下去换来的!”
“梁璐是什么样的人,老师您比我更清楚。她今天能因为一时兴起让我跪下,明天就能因为一时不快,把我踩进泥里。把自己的命运,再次寄托在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女人身上,这不叫捷径,这叫饮鸩止渴!”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高育良陷入了沉思。他不得不承认,祁同伟对梁璐的判断,一针见血。
祁同伟没有停顿,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老师,我看到了更深层次的危机。如果我真的靠着梁璐上位,那么在外人看来,我祁同伟就不是您高育良的学生,而是梁群峰书记的女婿。我身上的‘汉大帮’烙印,就会被‘梁家’的标签所覆盖。”
“我非但不能成为您未来的助力,反而会因为裙带关系,成为政敌攻击您的最佳靶子!这对我,对您,对我们整个汉大帮,都将是一场灾难!”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高育良的心坎上!
他震惊地看着祁同伟。他一直以为,这个学生虽然顽强,但已经被现实磨平了棱角。可今天,祁同伟所展现出的政治嗅觉和格局,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研究生的范畴!这还是那个山里出来的穷小子吗?
高育良心中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了绝世璞玉般的惊喜和欣赏。
“好……说得好!”高育良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赞叹道,“同伟,你能看到这一层,为师很欣慰!可是,你当众得罪了梁璐,梁群峰那边……”
“所以,我才来找老师您。”祁同伟顺势接过了话头,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老师,汉东省,我暂时是待不下去了。我想……弃笔从戎!”
“去部队!去军营里!那里是英雄的试炼场,是凭实力说话的地方!我这条命,本就是从孤鹰岭上捡回来的,我不怕死!我只想用血与火,为自己挣一个真正干净的未来!”
“等我带着赫赫战功归来时,什么梁家,什么阻碍,都将不再是问题!到那时,我祁同伟才有资格,真正地作为您的学生,为您冲锋陷阵!”
这一番话,说得何其悲壮,又何其豪情万丈!
祁同伟巧妙地将自己的选择,从年轻人的冲动,升华为一个饱经沧桑的男人,在看透世事后,向死而生的最终抉择!
高育良彻底被说服了。
他看着自己这个“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顽强学生,心中那丝因为被“背叛”的不快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欣赏和一丝愧疚。
去部队!对!这是一步绝妙的好棋!
不但能避开梁家的锋芒,还能为祁同伟镀上一层最宝贵、最坚硬的“军功”金身!
“好!同伟!你的想法很好!”高育良激动地站起身,“这件事,为师帮你办!”
他走到祁同伟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充满了期许和欣赏。
“你放心,我虽然在军队里没什么人脉,但我有个老同学,现在是东南军区的高级干部。我豁出去这张老脸,也一定把你安排到东南军区最好的王牌部队去!”
“老师……”祁同伟的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感动的神色。
“什么都别说了。”高育良摆了摆手,语气斩钉截铁,“你是我高育良的学生,我绝不会让你受了委屈,还断了前程!”
“你只管回去准备,等我的好消息!”
看着高育良那副大包大揽、信心十足的模样,祁同伟在心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棋,成了。
有了高育良的全力支持,他的军旅之路,将有一个最高的起点。
而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那个英雄辈出的《我是特种兵》的世界,正在向他缓缓敞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