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落定,三响余音尚在宫墙间回荡,沈明澜已踏进礼部议堂。
青砖铺地,四壁刻满历代文律判例,烛火摇曳如舌,映得“文狱”二字森然生光。八根蟠龙柱分列两侧,柱上文气缠绕,隐隐结成无形牢笼。他立于中央,月白儒衫未染尘,玄带垂落如墨线,指尖在袖中轻抚那半页《墨子》残卷——温润之感自指腹渗入经络,如暗流护心,稳住识海深处第三玉柱的星砂逆流。
礼部尚书端坐主位,玉笏轻点案台:“沈明澜,三日彻查首议,尔当自陈。‘诗鸣三州’,天象异动,百姓跪诵如狂,此非人力可为。今命你当场复现异象,以证清白。”
话音未落,四角烛火骤然一暗,文气如锁链垂落,八道符纹自柱底升起,结成“文狱结界”。此非寻常审问,而是以文道为刑,若不能自圆其说,文宫将被判定“悖逆天序”,永世不得入仕。
沈明澜垂眸,识海中系统微震,一行古篆浮现:《周易·明夷》:明入地中,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
他不动声色,袖中《墨子》残页微转,借其文气压住北斗第七星的共鸣。随即抬首,声如清泉击石:
“诗从心出,非可强求。若必以天象为凭,则《诗经》当焚,屈子当诛。昔孔子删《诗》,取其志而不取其声;孟子言‘浩然之气’,养于内而形于外。若天地共鸣即为妖,那《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动天下三千载,岂非‘大妖’?”
语毕,文狱结界内风起。
烛火翻飞,八柱文气震荡。礼部尚书眉峰一挑,未及开口,侧席一道身影缓缓起身。
金丝眼镜映着烛光,如刀锋出鞘。
林玄机执玉笏在手,声调平稳,却字字如钉:
“《汉书·艺文志》有载:‘文成而天降异象者,谓之文妖。’前朝‘诗谶案’,才子作诗预言国变,引民心动荡,终被诛九族。沈解元诗动三州,百姓如狂,文气如潮,此非‘文妖’,何以当之?”
他顿了顿,玉笏轻点地面,文气随之震荡:“文道肃正,岂容异端横行?今日若不正其名,明日便有百人效仿,以诗乱政,以文惑民,国将不国!”
话音落,议堂内文气骤凝,中立大臣面色微变,已有数人悄然后退半步。
沈明澜却笑了。
不是讥讽,不是愤怒,而是文人见谬论横行时,那一瞬的悲悯与锋芒。
他朗声道:“林大人引《艺文志》,可曾读完下一句?‘文妖者,伪饰天道,窃取民信,以私欲乱公理。’——我诗出本心,为民所诵,为士所传,何‘伪’之有?何‘窃’之存?”
他一步踏前,文宫十二玉柱齐震,识海中《将进酒》《春江花月夜》《正气歌》三诗意境交叠,文气如江河奔涌:
“若诗能动民,是教化,还是妖术?若文能惊世,是觉醒,还是祸乱?《关雎》教人以礼,《鹿鸣》劝君以仁,《黍离》哀国之亡——若此皆为妖,则孔孟之道,岂非乱世之源?”
声如洪钟,震得八柱符纹裂开一线。
林玄机镜片反光,遮住双眸,但沈明澜看得真切——他右手小指微微一颤,一道青痕自指节浮现,如墨线缠绕,正是《考工记》所载“机关锁反噬”之兆。
系统“天演推演”瞬间运转:此人情绪波动,文气不稳,非全然敌意。
他心中一动,继续道:“林大人以古律断今事,可曾问过,古人为今人立法,还是今人替古人背罪?若每有异象便诛才子,那李太白醉写《清平调》,惊动宫中牡丹夜开,是否也该斩首示众?苏子瞻一词成谶,乌台诗案几死,难道文道之罪,竟在‘动人’二字?”
“荒谬!”礼部侍郎猛然起身,怒指沈明澜,“你竟敢以逆案自比?来人!封其文宫,三日禁言!”
三道玉笏飞出,化作文气锁链,如毒蛇扑噬,直锁识海。
锁链临体刹那,沈明澜不闪不避,反而昂首,文宫十二玉柱尽数点亮!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第一句出,文狱结界内风起云涌,锁链震颤。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第二句落,玉柱第二根轰然亮起,星砂自第三柱顶端喷涌,凝聚成微小卦象——坎下离上,未济。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第三句起,浩然长虹虽未现于外,却在结界内部掀起文气风暴。锁链寸寸崩裂,烛火全灭,唯沈明澜周身文光如日初升,照亮整座议堂。
林玄机后退半步,金丝眼镜碎了一角。
他看见了——在那文气风暴中心,沈明澜的文宫异象并非虚影,而是真实演化:十二玉柱环绕,柱顶星砂流转,竟与天穹北斗隐隐呼应。第三柱上,那枚“未济”卦象如烙印般浮现,与三日前金砖所刻,一模一样。
巧合?还是命轨?
他体内青痕骤然剧痛,仿佛有东西在撕扯心脉——那是“文心蛊”的反噬,因情绪动摇而提前发作。
可他不能退。
他必须继续。
“沈明澜!”他声音陡然拔高,玉笏再指,“纵你辩才无碍,可‘诗鸣三州’一事,百姓受惑,秩序崩坏,此责,你担是不担?”
沈明澜收声,文气缓缓收敛,十二玉柱光芒不灭,却如深海藏珠,内蕴不露。
他看向林玄机,目光如炬:“林大人,百姓传诗,是因诗中有光。他们跪的不是我,是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希望,是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的脊梁。若此为惑,那愚民之政,才是真妖!”
他顿了顿,声如雷霆:
“文以载道,诗以明心。若道不可言,心不可鸣,那这天下,还要文人何用?!”
话音落,议堂死寂。
数位中立大臣低头不语,有人指尖微颤,有人悄然握紧玉笏。礼部尚书面色铁青,却迟迟未下令再压。
林玄机站在原地,金丝眼镜后的双眸剧烈波动。
他本为萧砚谋士,奉命定沈明澜为“文妖”,可此刻,他听见自己文宫深处,有一道微弱共鸣——那是《正气歌》的意境,竟在他识海中自发浮现,如古井生波。
他猛地攥紧机关锁,青痕蔓延至腕。
“你……”他声音微哑,“你怎知墨家旧事?”
沈明澜眸光一凝。
他并未提及墨家,可林玄机却主动吐露——是破绽?是试探?还是……
系统提示骤然浮现:“文心蛊反噬频率提升,宿命变量情绪波动超阈值。”
他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我知不知,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大人——你心中,可还有‘义’字?”
林玄机瞳孔一缩。
他想反驳,想怒斥,可喉头如堵,竟发不出声。
那半句“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忽然在脑中回响,如钟鸣不绝。
他低头,看见自己右手——青痕已爬至小臂,墨线如锁,正缓缓收紧。
议堂外,钟声再起。
两响,礼部召议将歇。
沈明澜缓缓收力,文宫十二玉柱光芒内敛,唯有第三柱星砂未停,那枚“未济”卦象仍在缓缓旋转,与北斗第七星遥遥呼应。
他转身欲走,衣袖拂过地面。
就在此时,林玄机忽然开口:
“沈明澜。”
他抬头。
“三日彻查,未完。”林玄机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礼部掌文律,萧砚……执兵权。你若真信文道,便该知道——”
“有些风,不是诗能挡的。”
沈明澜脚步未停,只淡淡回了一句:
“那便让诗,成为风。”
他踏出议堂,月白儒衫染上最后一缕残阳。
身后,林玄机立于烛影之中,右手青痕骤然爆裂,一滴墨血滴落青砖,无声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