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豹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带着一丝失望和未尽兴的残忍,“滚回去接着扛盐!日落前,把地皮钱给老子凑齐,记住了…一文都不能少!”
王沐闭上眼,靠在土墙上缓了片刻,他感觉胸口木牌传来的暖意,似乎比刚才更清晰了些,微弱却坚定地支撑着他快要崩溃的意志。
他扶着墙艰难地站起身,看也没看管豹那边,一瘸一拐地,再次走向那堆象征着无尽苦难的盐山。
夕阳,终于沉甸甸地坠向西边的山峦,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
收工的锣声敲响,苦力们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软泥,纷纷瘫倒在地,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沐数了数手里被汗水浸得发黑的铜板,才十七个,这是他拼着半条命,辛苦了一整天换来的。
暮色,
像块浸了水的灰布,
沉沉地压在河面上。
王沐拖着灌了铅一样的腿,一步一挪地挨回茅屋时,天边的最后一点霞光也敛尽了。
他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就听见灶房里传来“噼啪”的柴火声。
夕阳的余晖刚从门缝里褪去,茅屋里便彻底暗了下来。
刚迈过门槛,王沐便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溅起一片细微的尘土。
“娃儿,回来了?”王有全的声音从灶台那边传来,带着点柴火熏过的沙哑。
王有全正蹲在灶门前添柴,见他进来忙站起身迎接他,灶坑里的火光把老人佝偻的影子拉得老长。
灶膛里还燃着零星的火星,映得老人满是皱纹的脸忽明忽暗。
他手里正搓着什么,一股清苦的草药味混着烟火气飘过来,王沐觉得倒是比白日里那碗粗瓷药汤好闻些。
他“嗯”了一声,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因为双腿的酸痛已经钻到了骨头缝里,被管豹踹过的地方像坠着块烧红的烙铁,每喘一口气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疼。
他抬手抹了把脸,满手的汗泥蹭得脸颊生疼。
“看你这模样,今天又没少受气吧。”王有全叹着气走过来,手里端着个豁口的瓦盆,里面盛着些捣好的墨绿色药泥,还冒着丝丝热气。
老人蹲下身来,借着灶膛的微光打量他,当看到他裤腿上渗出的暗红血迹时,眉头猛地揪成了疙瘩:“这是咋了?这是…让人给打啦?”
他不想让这位救命恩人徒增烦劳,便别过脸望着墙角那堆干柴,只应了一声:“没有,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了能摔成这样?”王有全显然不信,他放下瓦盆,伸手就要去掀王沐的裤腿,“让我看看,别是伤着骨头了。”
“老伯,真没事。”王沐下意识地往后缩,却扯动了腿上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王有全的手顿在半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疼惜,又带着点无奈:“娃儿,你这性子倒是跟老伯我年轻时一个样,啥苦都往自己肚里咽。”
王有全摇了摇头,叹息道:“你知道不,这种性子不好!人生苦短,何必苦了自己,全了别人…”
他不再强求,转身去灶台上摸了火折子,“滋啦”一声点亮了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王沐这才看清,老人手里除了药泥,还拿着块干净的麻布。
“脱了衣裳,我给你换药。”王有全把油灯往地上挪了挪,光线刚好能照到王沐后背。
王沐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慢慢解开了那件满是补丁的粗布褂子。
刚一脱下来,后背结痂的伤口便随着动作裂开,渗出来细密的血珠,在油灯下泛着瘆人的红。
“哎哟……”王有全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抖了,“这哪是摔跤,你这分明是被人打了嘛!你看这后背,都没块好地方了!”
他放下麻布,用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伤口边缘,见王沐疼得龇牙咧嘴,又赶紧缩了回去:“这帮天杀的,下手也太狠了!”
王沐咬着牙没说话,只是将脸埋得更低了些。
他知道,跟王有全说这些没用…老人连自己儿子被抢走都管不了,又能奈何得了那些如狼似虎的帮派分子?说出来,不过是让他多添层愁绪罢了。
王有全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边用麻布蘸着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的汗泥,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我知道你不想说,可你这身子骨哪禁得住这么折腾?”
温热的麻布擦过皮肤,带着点刺痛,却也驱散了些黏腻的不适感,王沐紧绷的肩膀,不知不觉间松了些。
“那码头的活计,实在不行就别干了。”老人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这打鱼的本事虽然稀松,但咱们俩人凑合着吃口饭还是够的。”
王沐的心猛地一揪。
他想起王有全藏在怀里的那几块碎银子,想起老人顿顿不离的野菜汤,想起那补丁摞补丁的衣襟……老人自己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哪能再拖累他?
“老伯,我没事。”他哑着嗓子道,“这点伤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
王有全叹了口气,也没再劝,他舀起一勺药泥,放在手心搓匀了,才轻轻往王沐后背上敷。
药泥刚贴上皮肤时凉丝丝的,舒服得让他想叹气…可片刻不到的功夫,那股清凉之感就变成了灼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往肉里扎,疼得王沐浑身绷紧,指节都攥白了。
“忍忍,忍忍就好。”王有全的动作放得更轻了,“这药是我上山采的活血草,加了点烈酒熬的,是疼了点,但治外伤最管用。”
他的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温暖,每一下涂抹都力道均匀,避开了那些裂开的伤口,显然是怕弄疼了他。
油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晃动,将王有全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黄泥墙上,像幅模糊的剪影。
灶膛里的火星偶尔“噼啪”响一声,倒衬得这茅屋格外安静。
“今天……那血煞帮的人又来找麻烦了?”王有全忽然开口,声音中满是关切。
王沐的后背僵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