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狂风呼啸,瞬间卷起江揽月的长发和衣角。
脚下,是万丈红尘,灯火璀璨,却无一盏能为她照亮归途。
医院大楼下,不知是谁最先注意到了内科大楼天台外缘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快看!天台上有人!”一声惊呼,利刃般划破了夜的宁静。
短暂的死寂之后,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扩散。
医护人员、病人、家属纷纷涌到窗边或空地上,惊恐地仰头张望。
对面门诊楼和外科楼的许多窗后,也探出了一个个震惊的脑袋。
“是个女人!她要跳楼!”有人尖声叫道。
紧接着,更多细节在骚动中被捕捉、放大。
“等等……那身衣服,那个身形……好眼熟!”
“是江总!揽星科技的江揽月!”一个更为确凿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
“我在财经峰会上见过她!”
“天啊!真是她!揽星科技的那个大美女总裁!”
“报警!快报警啊!”
聚集的人群中爆发出惊呼,手机摄像头纷纷对准了高处那个渺小而决绝的身影。
闻讯赶来的保安主任对着对讲机气急败坏地怒吼:
“内科大楼天台的门为什么没锁?不是早就要求常闭锁死的吗?!”
对讲机那头传来保安慌乱的解释:
“主任……下午后勤部找的工人上来维修漏水,他们走的时候……”
“可能、可能没把门锁扣实……”
江寒星和丁意追上天台,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双腿却像灌满了铅,被无形的恐惧钉死在原地——
只见江揽月单薄的身影,已然翻过了齐腰高的护栏。
此刻,正背对着她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外缘的飘板上,脚下便是令人眩晕的虚空。
“姐!不要!你快回来!”江寒星哭得撕心裂肺,
“你想想爸妈!想想我!想想姐夫!你不能丢下我们!”
听到“姐夫”二字,江揽月浑身一颤。
她回过头,脸上是一种江寒星从未见过的、绝望到极致的平静。
那平静里甚至带着一丝笑意,泪水却不停地流。
“他……”她的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
“……已经不需要我了。”
丁意早已泪流满面,灭顶的悔恨将她淹没。
她嘶声道:
“月月!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求你下来,让我弥补!别放弃……求你了!”
江揽月对丁意的忏悔恍若未闻,单薄的身影在风中摇摇欲坠。
“江揽月!”
叶倾颜带着喘息的呼唤,却异常清晰冷静,穿透了这片混乱。
她和陆盈歌一同冲了上来,看到眼前景象,瞳孔骤缩。
“你冷静点!”叶倾颜厉声喝道:
“死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这样做,只会让亲者痛!”
“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未来!完全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她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陆盈歌一把拉住了手臂。
陆盈歌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直接锁死在江揽月身上。
她气息微乱,发丝被风吹得拂过脸颊,但眼神却稳定得可怕。
向前走了几步,她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站定,向江揽月伸出了手。
“看着我,”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利刃般切开了所有混乱的背景音,
“小舟的失忆可以治疗,但如果你放弃,就真的结束了。”
“给我你的手,我们下去谈。”
江揽月缓缓转过身。
灯光下,她的眼圈是骇人的赤红色,鼻尖也因为极致的悲伤而泛红。
两行清泪不断地从空洞的双眼中滑落,打湿了衣襟。
她的目光缓缓移过悲痛欲绝的妹妹,经过悔恨交加的闺蜜,落向试图用理性唤醒她的叶倾颜。
最终,定格在陆盈歌那只向她伸出的手上。
她们的话,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无法触及她已然死去的心湖。
未来?
她和陆行舟的未来,已经在他那双冰冷陌生的眼睛里彻底终结。
治疗?
即使治好了失忆,那道因她而起的伤疤,那个她“放弃”过他的事实,还能抹去吗?
新的生活?
没有陆行舟的世界,对她而言,只是无边无际的荒芜。
她的思绪早已穿透眼前的一切,沉入更遥远的、痛苦的过去——
老公,亲眼看着你和张嘉欣的床上视频……
那一刻,我的世界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
但真正让它彻底崩塌成废墟的,是丁意!是我最好的闺蜜……
她的背叛,让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全世界联手遗弃的傻瓜!
还有最狠的一刀,是你那么决绝地要离婚……
老公,你让我觉得是背叛后的抛弃,自己是那个被玩腻了随手丢掉的垃圾!
然后,秦时……不,披着秦时皮的那个魔鬼回来了……还被你打成重伤。
我对他没有爱,可那份纯粹的、无法偿还的恩情,像山一样压着我。
我无法再一次眼睁睁看着“顾野”去死,否则终身将被负罪感吞噬。
我……我明知道不该先救他,却还是被那份恩情勒住了脖子!
又看到张嘉欣看你的眼神,还有她们对你的关切……
我当时就被嫉妒冲昏了头!
他们全都逼我,在我最崩溃的时候做选择!
我以为那珠子可以像上次那样,能帮你止血,修复你的伤……
我以为它能让你撑一小时,我怎么会知道……它已经没用了!
我眼睁睁看着那个曾为我付出生命的“恩人”被推进手术室……
却把你,我的挚爱,推向了等待的深渊。
随之而来的,除了无边的恐惧,竟然有一丝解脱!
这解脱,像致命的麻药,并非因为我将失去你……
而是这段信任尽碎、恩义相挟、把我逼上绝路的关系,终于结束了……
我终于不用再在视频风波、丁意的背叛、叶倾颜的羞辱和家族压力之间被撕来扯去了!
不用再每一天,都在判你的罪和判我自己的罪之间,把自己逼到发疯!
我居然从这场全方位的围剿中,感到了可耻的解脱。
而下一秒,沈若萱的诅咒便像烧红的铁烙上灵魂,将它硬生生掐灭。
——念至此,江揽月浑身颤抖,充满了自我厌恶。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天台的凝滞。
脸色铁青的保安主任率先冲出,数名保安紧随其后。
两名医生和一名护士也跟着冲了上来,一行人皆气喘吁吁。
“江总!千万别冲动!有什么困难我们帮您!”
保安主任大声喊道,试图稳住局面。
为首的心理科刘医生冷静地扫了一眼现场,便抬手制止了保安主任进一步的喊话。
她目光温和地望向江揽月,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能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江女士,我知道您现在非常痛苦。”
“请相信,我们在这里是为了陪伴您,而不是逼迫您做任何事。”
她侧过头,压低声音急促地对陆盈歌和叶倾颜交代:
“已经通知了警方和消防,但救援力量赶到现场至少还需要七八分钟!”
“在这之前,我们的任务就是通过沟通稳住她,任何刺激性的言行都必须避免。”
江揽月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她的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远方。
在病房休息区里听见的那个可怕真相,此刻像毒液一样在她心间彻底弥漫开来——
直到一切无法挽回,我才知道……
老公,我居然把救你的机会……让给了那个一心要害你的魔鬼!
我救了他……我竟然亲手救了我们的仇人!
我以为我在绝境里选了一条“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路……
却不知道,这条路,从一开始就通向彻底失去你。
老公,我不是不爱你……是命运和阴谋,生生撕碎了我。
如今,我把这破碎的一切,都还给人间。
——心绪至此,万念俱灰,心已成灰。
她最后望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无数爱与痛、希望与绝望的人间。
目光扫过那些爱她、伤她、救她、弃她的人们。
眼神里,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涅盘的解脱。
与此同时,楼下陆行舟的VIp病房内。
他猛地从昏沉中惊醒,一把揪紧胸口的病号服。
一阵从未有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让他几乎窒息。
“外面……怎么了?”
他望向窗外那片令他心悸的黑暗,喃喃自语。
仿佛是对他这声呓语最后的回应——
江揽月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最终的归宿。
随后,身体向后一倾,决绝地坠向了那片冰冷的、黑暗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