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丁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经过痛苦挣扎后的清醒,
“我的路,从来就只有一条。”
“以前,是只敢远远地看着他,觉得那是别人的风景。”
“后来……是我自己糊涂,把事情搅得一团糟,连看的资格都快没了。”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忏悔,但随即又抬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现在,我不想再远远看着,也不敢奢求什么。我只想……”
“能有一个资格,名正言顺地帮他,也帮月月,把我们两个人共同欠下的债,还清。”
“把我自己……从这片泥潭里,拔出来。”
电话那头,方萍敏锐地抓住了那个最不协调的音符。
“‘两个人’的债?”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敏锐的警觉,
“小意,你把话说明白。你和小陆的事,妈妈知道。”
“那是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谈不上谁欠谁的债。”
她的语气陡然锐利起来,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入核心:
“小月,欠了她自己丈夫什么债?需要你来帮她一起还?!”
丁意的心猛地一缩。
她知道这个口误终究是瞒不住了。
“她欠的……是一条命的债。”
她闭上眼,几乎是认命般地,轻声吐露了那个沉重的真相,
“在医院,两间手术室,只差一个小时。”
“行舟和秦时……就是那个陷害他的手下,都命悬一线。”
“月月在那道选择题面前,选择了先救秦时。”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方萍显然被这个完全违背人伦常理的答案震住了。
“她选择了……先救那个害她丈夫的人?”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她疯了吗?!”
“因为……”丁意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那时根本不知道,秦时就是陷害行舟的幕后黑手!”
“而且她身上背着太多东西了……视频风波、外界的舆论、还有我那该死的背叛!”
“我和行舟的事……被她发现了。我们大吵了一架,我把什么都说了……”
“她当时的状态就很不对劲。”
她巧妙地将时间线模糊,让因果显得更直接,
“所以我猜,当她在医院里,面对那个选择题时……”
“她才会那么恨,恨到宁愿先救那个秦时,来惩罚行舟,也惩罚我……”
丁意的眼泪落了下来,这一次,她的痛苦里混杂着后怕与庆幸,
“我只知道,就因为那个选择,行舟差点就……”
“我现在做的这一切,既是为自己求一个心安,也是想替月月……”
“弥补那份因我而起,她永远也还不清的愧疚。”
电话那头,方萍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基于情感报复的逻辑,虽然扭曲,却瞬间打通了所有关节。
丁意说到这里,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趁势抛出更重磅的信息,将母亲的焦点从情感纠葛引向更危险的阴谋上:
“而且妈,那场车祸根本不是意外!”
“行舟出事前……查出了秦时是幕后黑手。”
她省略了陆行舟将秦时打成残废的骇人情节,
“他情绪很差,和月月之间……可能也因为这件事发生了很激烈的争执。”
“然后……然后他就出了车祸!”
“盈歌姐那边刚查到,是陈彦斌买通了泥头车司机,故意杀人!”
“陈彦斌?”方萍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变调,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为什么要下这种死手?”
“一个被秦时当枪使的疯子,”丁意顺势接过话,将破碎的信息拼合成一个完整的阴谋,
“全是秦时布的局!他利用张嘉欣……”
“让陈彦斌‘亲眼’看到行舟欺负他痴迷的女人,借刀杀人!”
电话那头,方萍沉默了。
这几秒的寂静里,风暴正在酝酿。
她迅速抓住了所有信息中最关键的两个点:阴谋的源头,和女儿在其中的催化作用。
紧接着,她问出了那个决定未来走向的核心问题:
“小月呢?经过这样的事……她现在,以什么身份守在小陆身边?”
这句话问得极有水平,它不关心江揽月的情绪,只关心她法律和情理上的资格。
丁意的心猛地一跳,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投下了最后一枚炸弹:
“……没有身份了。行舟出事前签的离婚协议,之后盈歌姐逼着月月签了字。”
“还让她签了一份无条件配合离婚程序的承诺函。”
“而且……行舟醒来后,把月月给忘了。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结过婚。”
电话那头,是更长久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方萍在急速地消化这一切——
女儿的催化作用、江揽月的背叛、背后环环相扣的杀局,这个期盼已久的法律真空地带,
以及这个……让一切从头来过的、命运般的失忆。
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里有一种沉淀下来的、无比清晰的力量:
“好了……不用再说了。妈妈都明白了。”
清理干净的棋盘,本身就是终极利好,她已无需权衡。
“你记住,从现在起,没有‘债’,也没有‘罪’。”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
“小月的选择是她自己的罪过,与你无关。”
“你身上流着方家的血,就要有方家的风骨。
“对自己在乎的人,尽心尽力,做到问心无愧,这就是我们的底气。”
“现在,他忘了小月……”
方萍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意,
“这段空白的日子,是天赐的良机。”
“你们之间是恩是情,是分是合,全看你现在怎么下注。”
“收起你所有的不安和犹豫。”她的语气沉静下来,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用‘老朋友’的身份,名正言顺地走到他身边去。”
“在他最脆弱、最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时,成为他唯一能依赖的港湾。”
“这,就是你眼下最重要的任务。”
“至于小月……”她顿了顿,语气里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的冷静,
“她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出局是必然。”
“你的愧疚,不该成为绊住你的枷锁。”
电话这头,丁意沉默了。
母亲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她用“赎罪”精心包裹的野心。
她被这赤裸的真实刺得浑身一颤。
就在这时,两个身影不受控制地闯入她的脑海——
一个是江寒星,她看向姐夫时那全然的依赖与维护。
另一个,是叶倾颜!那个家世、容貌、手腕无一不精,且与陆盈歌关系密切的女人!
她曾在行舟落难时出手保释,如今行舟恢复记忆、即将重掌一切。
以她的精明和野心,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混合着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欲望,像毒火般在她心底腾起。
顷刻间,便将那点可怜的负罪感烧得灰飞烟灭。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月月是自己把王冠扔掉的,凭什么要我跟着她一起殉葬?
叶倾颜那种女人,会给她流泪忏悔的机会吗?
她丁意若再抱着那可笑的同盟沉溺于自责,等待她的,将是满盘皆输。
是真正意义上的“连看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认知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她最后的彷徨。
她明白了,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生存战。
“我……明白了,妈。”
丁意轻声回应,声音里却再无一丝犹豫与波澜,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清醒。
方萍的语气彻底恢复了平常的从容与温暖,
“你姥爷现在身体大好,精神头也足。”
“我正好过两天,也回来一趟,去看看小陆。”
“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楚,等我们到了再从长计议。”
“你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他。先这样。”
丁意闭上眼睛,用一种精疲力竭的顺从语气低声应道:“好。”
电话挂断,她握着尚存余温的手机,在寂静中沉默了良久。
再度睁眼时,她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越过落地窗望向远处。
窗外,盛夏午后的阳光依旧灼热刺眼。
但她感觉到的,不再是令人窒息的闷热,而是一种能驱散阴霾的、充满力量的光亮。
风,就要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