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沐扬守着她,一直没怎么敢合眼,就那样半倚在床头……
见她后半夜睡得安稳了些,才和衣躺下,将她整个人妥帖地拢在自己的怀抱范围里。
大抵是感受到温暖,人总会无意识的向安全的一方靠拢,是潜意识里感知到了这份无声的守护带来的安全感。
林易暖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脸颊轻轻贴着他的胸膛。
感受到怀里的信任,温沐扬微微收紧了手臂,伸长另一只手,摸索着按下了床头灯的开关。
“啪嗒”。
一声轻响,房间陷入了温柔的黑暗,温沐扬终于闭上了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林易暖这一睡就到天亮,温沐扬比她早起半个小时,他先给林易暖的辅导员发了条信息,为请了一天的病假。
接着,他略一沉吟,给程肖打了电话。
虽说程肖是设计专业的,跟国画不沾边。
但同是美术系的,一双桃花眼不知欺骗了多少“无知”小学妹,人脉也广……
找他帮忙找几个靠谱的国画专业学生应该没问题。
电话拨过去,那边就传来程肖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
“……喂?谁啊……大清早的……”
“是我,温沐扬。”
温沐扬言简意赅,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重点是让他尽快找几个国画专业、手上功夫还行的学弟学妹或同学,想办法把学校艺术廊那边需要补上的画作空白搞定。
他不太了解种类,只记得林易暖说的“宋元小品”。
程肖在那头明显愣住了,几秒后,一声压抑着的哀嚎传来:
“我靠!大哥!温沐扬!你看看现在才几点?!六点半!凌晨六点半啊!!”
他一副被雷劈的模样:
“我昨晚赶设计稿熬到凌晨四点才躺下!你这……你这一大早抽什么风呢?!什么艺术廊什么画……关我们设计系屁事啊!还宋元小品?你当是点菜呢?!”
“交给你了。”
温沐扬没给他继续抱怨和提问的机会,直接打断了对方,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程肖凌乱。
电话那头,程肖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忙音,睡意都被气跑了一半。
他把手机拿到眼前,瞪着屏幕上“通话已结束”那几个字,胸口起伏了好几下,咬牙切齿。
靠!
有病!
恋爱脑!
他愤愤地把手机扔到床头,一把抓过旁边的被子,蒙住脑袋继续睡。
天大的事,也等他睡醒了再说!
温沐扬这家伙,谈个恋爱真是越来越魔怔了!
“宋元小品”?!
动动脚趾头就知道是为了谁!
……
温沐扬没有像往常一样做早饭,他只是温了一杯水,静静地坐在床边等她醒来。
林易暖醒来时,眼神依旧是空洞而疲惫的,带着宿醉般的迷茫。
“醒了?”
温沐扬把水递给她,柔声道:
“喝点水。”
林易暖默默地接过去,小口喝着。
昨天下午那些失控的、崩溃的画面,断断续续地连接起来。
“我……昨天……”
她张了张嘴,想问自己是不是很失态,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失态?何止是失态。
她在他面前,彻底撕开了所有伪装,露出了最脆弱、最不堪的内里。
温沐扬看着她带着羞愧的眼神,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斟酌着,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她抗拒,但他必须说。
“暖暖……”
他声音很轻:
“我们……今天,等等去看看医生,好吗?”
林易暖顿住了,抬起眼看他,眼神里瞬间充满了警惕和明显的抗拒,嘴唇紧紧抿着。
“我不是觉得你有问题。”
温沐扬立刻解释,担心她胡思乱想:
“是我觉得……你太辛苦了。你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让我很担心。”
林易暖回想起昨天她说过的话,那个时候她只觉得有一只手把她从深渊里往外拉。
她头疼得快要崩溃了,好多话她都不记得了。
“你说你睡不着,头疼,心里还那么难受……”
他避开了“创伤”、“ptSd”这些可能让她感到抵触的词汇:
“暖暖,让医生帮我们找到更好的办法好不好,让你能舒服一点,至少能好好睡觉,不再那么头疼,可以吗?”
毕竟,这只是大哥的推测,目前要紧的还是看医生。
林易暖低下头,看着杯中的晃动,久久没有说话。
抗拒是明显的,但温沐扬话里的关心和那句“让你能舒服一点”,又隐隐触动了她。
她真的太累了,头疼得像要裂开,特别是,一碰到画笔,所有不好的回忆都会涌上来。
“……看医生……有用吗?而且,也还没到复查的时间。”
她声音很小,带着怀疑。
“有用的。”
温沐斩钉截铁地说,他伸手,轻轻握住她:
“相信我一次,暖暖。”
她是相信他的,只是……控制不了。
见她沉默,温沐扬又道:
“我们只是去看看,听听医生怎么说。如果觉得不好,我们就不听他的。但至少,我们试一下,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他的语气里没有强迫,只有请求和鼓励。
他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
“我不想再看到你那么难受,也不想你再伤害自己了。我看着……这里很疼。”
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林易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视线落在自己左手腕的纱布上,又看了看温沐扬满是心疼和坚持的眼睛。
长时间的安静后,她极其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点了一下头。
“……嗯。”
虽然只是一个微弱的回应,但温沐扬还是松了一口气。
至少,她是愿意迈出这一步的。
“好。”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那我马上联系医生。你什么都不用管,交给我。”
他站起身,其实他已经是预约好了的。
他知道,林易暖肯点头,需要极大的勇气。
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多久,无论多难,他都会陪着她。
……
考虑到可能需要验血,所以温沐扬只给她喝了一点水。
他没有自己开车,而是用手机叫了辆出租车。
一路上,他都是紧紧的握着林易暖的,像是想把自己身上的力量都给她。
感受到温沐扬的担忧,林易暖侧头,看着他,试图安抚:
“我真的没事。可能就是……最近有点累。很久没这样了。”
温沐扬的心蓦的一疼,“很久没这样了”。
那就意味着,以前有过,而且不止一次。
他没有追问,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伸出双臂,将她更紧地、更用力地揽进自己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嗯。我知道。”
“……”
你才不知道呢!
知道了就不会表现得比她还紧张的样子。
林易暖没说出来,只是靠在他怀里,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
过了一会,她又小声地解释道:
“我也不知道昨天是怎么了……就是突然,头很疼,然后……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不想了,头疼我们就不想了。”
他轻轻的按着她的太阳穴,想让她更舒服些。
“嗯。”
林易暖闭上眼睛休息。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
温沐扬一边护着林易暖下车,一边拿出手机联系,简短地通了个电话后,便带着她径直走向电梯,按下了九楼的按钮。
“我去自助机那边取个号,你先坐这里等我一下,很快。”
温沐扬把她安置在候诊区的椅子上,指了指不远处的机器。
“好。”
林易暖看着他匆匆来回的紧张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想告诉他,她其实真的没那么脆弱,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他是太在乎了。
当叫到林易暖的号码时,温沐扬的反应比她还快。
瞬间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牵起她的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要看病。
“走了,暖暖,612诊室,左边第三个房间。”
他牵着林易暖到病房门口,想着以她的性子,大概率不会想让他陪着的。
他正想松开手,在外面等她。
林易暖却在他要放开她的手时,猛地回握住:
“你……陪我进去吧。”
她想,昨天一定是吓到他了。
也许让他在旁边听着,亲眼看到医生怎么说,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不用那么的……焦虑,简直是比她还要焦虑。
温沐扬明显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主动提出这个要求,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毫不犹豫地点头。
“好”
推开门,医生是一个中年女性,约莫50岁左右,戴着眼镜,气质温和。
桌牌上写着她的姓氏——温。
“温医生,您好。”
温沐扬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林易暖跟着打了招呼:
“温医生,您好。”
温医生抬起头,目光温和地掠过两人,最后落在林易暖身上,笑了笑,声音很柔和:
“林易暖是吧?坐吧,别紧张。”
接下来的流程,是一套林易暖再熟悉不过的流程了,可以说熟悉得让人有些疲惫。
个人基本情况和情绪状态的口头评估,接着是电脑上那些需要勾选的选择题——电子评估量表。
然后是被护士带着去抽血、做心电图……
一系列身体检查,用以排除生理性因素。
重新回到诊室,温医生看着初步的评估报告和检查单,开始更深入地询问林易暖过去的就医经历和用药历史。
林易暖既然决定了要来,便没打算隐瞒温沐扬什么,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断断续续地诉说……
从高二第一次走进心理科门诊,到断断续续的随访,以及一直服用的药物名称和剂量。
然而,当温医生的问题逐渐触及到情绪波动的具体诱因,尤其是询问到过去的某些经历对她的影响时……
林易暖的身体明显又开始紧绷起来。
会不自觉地蹙紧眉头,说到某些节点时,会下意识地用手按住太阳穴,说一句“头有点疼”。
又或者是把手机放在膝盖上蜷缩起来,指甲抵着掌心。
温沐扬在一旁看着,怕她掐疼自己,心跟着揪紧。
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几乎是本能地就想倾身过去,却被温医生用眼神制止了,微微摇了摇头。
示意他不要打扰病人此刻正在进行的、艰难的情绪流露,不要打扰病人的思绪,而温医生只是静静地倾听,适时地引导。
等到林易暖将所有能记起的、愿意诉说的部分都说完,情绪消耗巨大,脸色又白了几分。
温医生安排了一位助手,先带她去做一个放松性质的睡眠引导治疗。
等诊室只剩下温沐扬和温医生两人。温沐扬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紧张:
“姑姑,我想问一下……她这种情况,有没有可能……是c-ptSd?”
这个词是他大哥说的,后来他自己查了很多资料,越看越觉得林易暖的很多症状和反应,都与复杂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描述对得上。
温医生,温芷,精神医学主治医师,温沐扬的大姑姑,平时极难挂到的号。
她看向自己这个一向沉稳,此刻却明显透着焦虑的侄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沐扬,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是不是cptSd这个诊断呢?”
温沐扬一怔,想到林易暖昨天的状态,难道不是吗?
“如果是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有更针对性的治疗方法?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才能更好地帮她……”
温芷叹了口气,难得见他这么紧张一个人:
“沐扬,你先别急,也先别自己吓自己,吓到人家小姑娘。在目前的临床诊断上,其实并没有必要非要去确诊一个‘c-ptSd’……”
“……也并不建议非要给病人扣上一个‘c-ptSd’(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帽子。”
毕竟不是自己熟悉的领域,温沐扬只能蹙着眉疑惑的看着自家姑姑。
“首先,你要明白,并没有专门只针对‘cptSd’这个诊断来研制的特效药。像小姑娘现在表现出来的失眠、头痛、情绪极度低落、容易紧张惊恐……”
她解释道:
“这些生理上和情绪上非常难受的症状,在医学范畴内,我们还是把它归在‘抑郁障碍’和‘焦虑障碍’里来进行药物干预和治疗……”
“她一直都有吃药。”
“我知道,但无论最终的诊断名称是什么,我们目前用药的大方向,是针对她这些具体的、让你我看着都难受的症状来的”
她说得更加通俗易懂些:
“目的是先让她身体上舒服一点,比如能睡个好觉,头不那么疼,情绪能稍微平稳下来……”
温沐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