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腕看表,指针指向十点零三分,离上课只剩两分钟。
宁安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校服领口,转身往楼梯口走,鞋底踩在天台的水泥地上,发出单调的回响。
刚走到六楼,一股淡淡的烟味就飘了过来。
宁安皱了皱眉——以往这层楼梯间总聚着三四个不良少女,校服外套敞开着,嘴里叼着烟,脚边堆着空酒瓶,见了人就吹口哨。
可今天这里空荡荡的,只有地上散落着几支还在燃着的烟头,火星在风里明明灭灭,像濒死的萤火。
“奇怪……”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心里掠过一丝莫名的不安。
上课时间快到了,她摇摇头将这感觉压下,剩下的时间,够去五楼厕所解决急事就不错了。
刚下到五楼,走廊尽头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被拖拽着摩擦地面。
宁安放轻脚步,贴着墙根往里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有皮鞭抽过空气的“嗖嗖”声,带着破空的锐响;还有女孩的痛呼,被压抑得几乎听不见,混在几句尖利的咒骂里。
“贱人!跑啊,怎么不跑了?”
“敢骂我们大小姐?果然是贫民窟里的贱货!”
是厕所的方向传来的。宁安握紧双拳,指节捏得发白,悄悄挪到厕所门口,从半开的门缝往里看。
三个女生正围着地上的人。一个高个子女生手里甩着根细皮带,“啪”地抽在地上女孩的胳膊上,留下道道红痕。另一个矮胖的女生正抬脚往女孩身上踹,脸上是近乎扭曲的兴奋。
被称作“大小姐”的女生站在最外面,发色金黄漂亮,穿一身熨帖的白衬衫,没穿校服外套,手里把玩着一把檀香木折扇,指尖在扇骨上轻轻敲着,看不清表情,但给宁安的感觉却冷得像冰。
地上的女孩蜷缩着,本该漂亮的粉色长发此刻沾满污水,校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上满是青紫的瘀伤,膝盖处的裤子磨破了,渗着暗红的血。
她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却一声不吭,只有偶尔溢出的抽气声暴露了她的痛苦。
“好了,”大小姐忽然开口,声音懒懒的,带着种居高临下的不耐烦,“你们那副嘴脸真是恶心,差不多得了。”
高个子和矮胖女生立刻收了手,低着头应“是”,但抬眼时看向大小姐的眼神,藏着点不甘和不屑,像两条被驯服却没断牙的野狗。
宁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飞快地转着。硬冲进去肯定不行,对方人多,万一被缠上更麻烦。她瞥见走廊拐角堆着的扫帚,忽然有了主意。
她躲到墙后,捏着嗓子模仿男生的粗嗓门喊:“我靠!哆啦!赶紧跑!”说着还不忘发出些响动。
这声音像扔了颗炸雷。高个子女生手一抖,皮鞭“啪嗒”掉在地上;矮胖女生慌忙往楼梯口看,脸都白了。两人齐刷刷看向大小姐,眼里满是慌乱。
“慌什么。”大小姐慢条斯理地合上折扇,“想走就走,我可没拦着。”
话音刚落,她转身就往走廊另一头走,白衬衫的衣角在风里飘了飘。
两个跟班对视一眼,捡起地上的皮鞭,恶狠狠地瞪了地上的女孩一眼,随便放下几句狠话,也匆匆跟了上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宁安在墙后躲着,余光瞥见那位金发女生的侧脸,同样金黄的双瞳,美得张扬,一身贵气彰显得淋漓尽致。
那双慵懒的双眸似是发觉了什么,眼神陡然变得玩味,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宁安所在的方向。宁安抓着衣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好在那位金发大小姐并没有靠近的意思,径直走远了。
宁安等了足足半分钟,确认她们真的走了,才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同学?你还好吗?”她蹲下身,声音放得很轻,怕吓到对方。
地上的女孩没动,还是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
宁安犹豫着伸出手,想扶她起来。
指尖刚要碰到对方的胳膊,女孩却猛地抬起头。
那张白皙漂亮的脸上,此刻左脸颊肿得老高,嘴角裂了道口子,渗着血丝,最让人揪心的是她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一点光,只剩麻木和警惕,冷得不像活人。
女孩猛地拍开宁安的手,满脸警惕。
手背被拍得生疼,宁安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收回手,反而放缓了语气:“我没有恶意,你伤得很重,我带你去医务室,好不好?”
女孩死死盯着她,牙齿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
宁安才发现,女孩的身高与唐棠差不了多少,脸上的稚气还未褪去。这样的身高总能让她想起某个闹腾的小家伙。
宁安认出了她,是昨天傍晚在路边哭的那个女孩,只是今天身上的伤更重了,身上的死气也更浓了,像随时会被风吹散。
“先把衣服穿上吧。”宁安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轻轻扔过去。外套带着她身上常有的百合花香,落在女孩身上。
女孩下意识接住了外套,眼神闪了闪,忽然猛地站起身。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明明腿上有伤,却像只受惊的鹿,一瘸一拐地冲出厕所,撞得门板“哐当”一声响,转眼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等等!”宁安想追上去,可对方的身影已经拐进了楼梯口,只留下空荡荡的走廊。
回到教室时,上课铃刚响过。
数学老师正在黑板上写函数公式,粉笔划过黑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宁安低着头溜回座位,刚坐下,同桌李思雅就凑了过来,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你去哪了?脸怎么这么白?还有你外套呢?”
李思雅的头发有淡淡的栀子花香,总爱自然地披散在身后,跟宁安说话时眼睛总会弯成月牙,此刻却皱着眉,满眼担忧。
“没什么,”宁安摇摇头,“去了趟厕所。”
“骗人,去趟厕所能把外套弄丢了?”李思雅戳了戳她的胳膊,语气温柔却笃定,“你手都在抖。我们是朋友,有事不能瞒着我。”
宁安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心里那点犹豫慢慢散了。她知道李思雅的脾气,看似温和,实则执拗得很,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压低声音,把刚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袖口。
“太过分了!”李思雅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又慌忙捂住嘴,脸颊因为愤怒涨得通红。
前桌刘小燕听到动静,立刻转过头来,好奇发问:“你们在聊什么?什么好过分呀?”
“没什么,只是在聊张俊前段时间爆的料罢了。”李思雅表情转变很快,似乎刚才那个被气得满脸通红的不是她一样。
“啊,这个啊……”刘小燕听是老八卦就兴致缺缺地转了回去。
“你别冲动!”宁安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我们连那个女生的名字都不知道,而且……”她顿了顿,“她们看起来不好惹,你别惹祸上身。”
李思雅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暖暖的:“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也担心你啊。万一她们发现了你,要报复你怎么办?”
她凑近宁安的耳朵,温热的吐息让宁安的耳朵瞬间红透,“这件事交给我,我有办法。相信我,嗯?”
宁安看着她眼里的坚定,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你……一定要小心。”
李思雅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放心吧,小事。”
下课铃一响,李思雅就拿着笔记本匆匆出了教室,背影挺得笔直。宁安看着她消失在门口,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总觉得那个受伤的女孩身上,藏着比校园欺凌更可怕的东西。
指针一圈圈转过,窗外的阳光移过课桌,在课本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李思雅一去就是两节课,直到午休铃响才回来,头发有些乱,校服领口沾了点灰尘。
“怎么样?”宁安立刻凑过去,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思雅喝了口桌上的水,抹了抹嘴角:“我安排人手调查了,事情很快就会有结果。”她顿了顿,握住宁安的手,“别担心了,放心吧!结果出来,马上告诉你。”
宁安点点头,心里却依旧沉甸甸的。她想起女孩那双空洞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最后一节课也在时间的缝隙里流逝。
“安安,你还好吗?”李思雅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别想太多了,会解决的。”
宁安勉强笑了笑:“嗯,我没事。”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学生们像潮水般涌出教室,走廊里瞬间挤满了人。宁安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些,等她和李思雅走出教室时,大部分人已经走了。
两人并肩下楼,楼梯间里只剩下她们的脚步声,彼此间没有说话,李思雅只是默默陪伴。
刚从楼梯下到一楼,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小身影就“噔噔噔”跑了过来,像颗小炮弹似的直冲向宁安。
“安安!”
唐棠外面套着件粉色的卫衣,书包带子歪在一边,扑过来时带起一阵风。
宁安下意识张开手臂接住她,被扑得向后踉跄了两步。
好在李思雅未卜先知地扶住了她,不然得撞到楼梯扶手了。
“慢点,小心摔了。”宁安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背,鼻尖蹭到唐棠头发上的草莓香味。
“有安安在,才不会摔呢!”唐棠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闷闷地说,“我好想你啊,一节课没见就想了。”
“我们上午才一起上学的。”
“那也想!”
李思雅站在一旁,看着抱成一团的两人,依旧挂着那招牌似的温柔笑容,只是嘴角抽了抽,流露出主人的不满:“唐棠,快松开,别把安安勒坏了。”
“就不!”唐棠把头抬起来,冲李思雅做了个鬼脸,又飞快地埋回宁安怀里,像只护食的小奶猫。
宁安被她逗笑了,心里的沉重感散了不少。她拍了拍唐棠的背:“好了,回家吧,你妈妈该等急了。”
“嗯!”唐棠这才松开手,却立刻牵住宁安的手腕,晃呀晃的,“安安,我跟你说,今天我们班体育课测八百米,我跑了全班第三呢!”
“这么厉害!”
“那是!而且我还发现学校后墙那边开了朵超好看的小黄花,明天带你去看!”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外走,阳光透过大厅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思雅跟在后面,看着宁安被唐棠拽着跑的背影,有些不爽。
等她们走远了,她才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一路被唐棠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趣事,宁安的心情好了不少。路过街角的小卖部时,唐棠还非要拉着她买了支草莓味的棒棒糖,剥开糖纸塞到她嘴里。
“甜不甜?”唐棠眨着大眼睛问。
宁安含着糖,点了点头。甜甜的草莓味在舌尖散开,冲淡了心里的涩。
到了家门口,唐棠又抱了她一下才蹦蹦跳跳地进了屋。宁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转身走向自己家。
她笑着感慨“还是这么有活力”,弯腰去摸地毯下的钥匙——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凉的水泥地,空空如也。
“奇怪,明明放在这里的……”她皱着眉翻找,手指把地毯边角都掀了起来,还是没找到。难道是早上出门时忘了放回来?
正疑惑着,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对面的巷口站着一个人。宁安猛地抬头,只见一个女孩靠在斑驳的墙根下,身上套着件干净的校服外套——那是她给的。
对方正死死地盯着她,眼睛在暮色里亮得惊人,像藏在暗处的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