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浩那句平静的反问，就像一根点燃的火柴，被扔进了一桶汽油里。
“砰！”
李秀珍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桌上的碗碟被震得叮当作响，那条死不瞑目的清蒸鲈鱼，都跟着晃了三晃。
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精心描画的柳叶眉倒竖起来，指着江浩的鼻子，声音尖利得能划破玻璃。
“你！你说什么？！”
“江浩！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你说谁卖女儿？！”
“你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现在翅膀硬了，敢这么跟长辈说话了？我辛辛苦苦把婷婷养这么大，要你点彩礼怎么了？天经地义！你倒好，一分钱不想出，还敢在这里含沙射影地骂我？！”
李秀珍的唾沫星子，喷了半张桌子。
江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甚至还有闲心往后挪了挪椅子，躲开了那片“唾沫雨”。
他没再看李秀珍一眼。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他那个从头到尾都像个局外人的女朋友，赵婷婷的身上。
现在，这个局外人，终于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江浩，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赵婷婷终于放下了手机，抬起头。
她的脸上，没有江浩期望看到的哪怕一丝一毫的维护，只有浓浓的责备和不解。
那感觉，就像江浩做了一件多么大逆不道、不可理喻的事情。
“我妈也是为了我们好，她说话是直了点，但你怎么能那么说她？太伤人了！”她蹙着眉，语气里充满了对江浩的失望，“你太不懂事了。”
江浩听着这话，笑了。
他真的笑了。
原来，贪婪可以说成是“为了你好”，刻薄可以说成是“说话直”。
原来，受害者鼓起勇气反抗，就叫“不懂事”。
原来，他四年的爱情，在他女朋友的眼里，还不如她母亲一句颠倒黑白的话来得重要。
“婷婷。”
江浩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看着眼前这张他曾无数次亲吻过的脸，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如果我今天，拿不出这笔钱，你是不是，就不嫁了？”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包间里压抑的空气。
李秀珍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赵婷婷的眼神，出现了明显的闪躲。
她不敢直视江浩的眼睛。那双曾经充满了爱意和温柔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赵婷婷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但那犹豫，也仅仅持续了三秒。
她眼中的最后一丝挣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般的决然。
她点了点头。
虽然动作很轻，但在江浩的眼里，却重如千钧。
这个点头，像一把重锤，彻底砸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名为“幻想”的玻璃。
“好。”
江浩也点了点头，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
四年了。
这四年来，他为了这段感情，为了凑够结婚的首付，活得像条狗。他不敢换工作，不敢请假，不敢生病。他每天挤一个半小时的地铁，吃十几块钱的盒饭。他把所有的工资都存起来，只为了能早日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给她一个所谓的“家”。
他一直以为，压在自己身上的，是房子，是未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压在自己身上的，根本不是房子。
而是眼前这对贪得无厌的母女，是这段早已被物质腐蚀得千疮百孔的，所谓“爱情”。
现在，他不想再扛了。
累了。
也够了。
江浩缓缓地站起身。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下，都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的决绝。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一个用了四年，边角已经磨得发白的旧钱包。那是大学时，赵婷婷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打开钱包，里面没有多少现金，只有几张银行卡和一张两人的合照。
照片上，两个年轻人笑得阳光灿烂。
江浩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一秒，然后，他抽出了钱包里所有的现金。
不多，大概七八百块。
他将那叠有些褶皱的钞票，轻轻地，压在了桌上的餐盘下面。
“那就分手吧。”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洒脱。
“这恋爱，不谈也罢。”
“这顿饭，算我请你们的。毕竟，也算是一顿散伙饭。”
说完，他将那个空了的旧钱包，随手扔在了桌上，就像扔掉了一件再也用不上的垃圾。
然后，他转身就走。
没有丝毫的留恋，没有半点的迟疑。
他的身后，是李秀珍和赵婷婷那错愕到极致的表情。她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在她们面前一向卑微顺从的男人，今天会如此的干脆，如此的决绝。
“江浩！你给我站住！”
“你个白眼狼！吃了我的就想走？！”
身后传来了李秀珍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中间还夹杂着赵婷婷那带着一丝慌乱的喊声：“江浩！你疯了吗？你把话说清楚！”
江浩充耳不闻。
他拉开包间厚重的木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餐厅里悠扬的钢琴声和外面压抑的咒骂声，被那扇门，彻底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他走出了餐厅，夜晚的凉风迎面吹来，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城市的夜景，灯火璀璨，车水马龙。
他站在街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汽车尾气味道的空气，然后，又缓缓地吐出。
这一刻，他感觉压在自己心头好几年的那座大山，那个名为“责任”和“婚姻”的枷锁，轰然崩塌，彻底消失了。
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席卷了全身。
他掏出手机。
屏幕的壁纸，还是他和赵婷婷的合影。
他看着照片上女孩灿烂的笑脸，感觉是那么的陌生。
他默默地，找到了赵婷婷的微信，那个曾经被他置顶的头像。
长按。
删除。
一个弹窗跳了出来：【删除联系人，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江浩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很好。
连回忆，都一起清除了。
他毫不犹豫地点下了“确认”。
然后，是电话号码。
拉黑。
又是李秀珍的。
拉黑。
还有那个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的准小舅子赵凯。
拉黑。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手机的震动，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
“喂？江浩？我是婷婷，你什么意思啊？你把我微信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