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纽斯的天空，在伪神之眼湮灭后，终于彻底恢复了往日的清澈。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满目疮痍却又重归宁静的城市上，也洒在酒店顶层天台这几个筋疲力尽、相互搀扶的年轻人身上。
战斗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邪恶气息已经消散。下方城市传来的，不再是疯狂的嘶吼与打斗声，而是劫后余生的哭泣、救援的呼喊以及逐渐清晰的警笛声。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狼狈不堪、血迹斑斑的模样，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惫，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结束了……终于……”唐紫尘靠在一块碎裂的水泥块上，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米君君直接瘫倒在地，望着天空大口喘息，补天土的光晕早已散去，脸色苍白如纸。
苏嫣然稍微好些，但也是脚步虚浮，她走到我身边，看着被我小心翼翼横抱在怀中、因力竭和施展禁忌言灵而陷入深度昏迷的姬如雪，眼中充满了担忧。“叶子，姬姑娘她……”
“生命力很微弱，但……稳定住了。”我感受着怀中姬如雪那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不息的气息，声音沙哑干涩，这一战，几乎榨干了我所有的烛龙气血和精神力，此刻只觉得浑身空荡荡的，连站着都感到勉强。“需要静养，需要大量的能量补充。”
苏嫣然点了点头，强打起精神：“这里不能再待了，教廷和当地政府的人很快会到。我在城郊有一处安全的庄园，我们先去那里休整两天，等大家恢复一些，再返回学院。”
我没有反对。此刻的我，确实连维持清醒都感到困难，体内的力量前所未有的枯竭，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着需要休息。“好……听你的。”
在苏嫣然的安排下，我们很快被秘密转移到了位于维尔纽斯远郊的一处隐秘庄园。庄园环境幽静，设施齐全，正好适合修养。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我们几乎都在沉睡和调息中度过。我抱着昏迷的姬如雪，将她安置在灵气最浓郁的房间，自己也在一旁盘膝坐下，疯狂汲取着黑麒麟角残留的温和能量，试图修复千疮百孔的身体和近乎干涸的经脉。苏嫣然、唐紫尘和米君君也各自在房间静养，恢复着损耗的力量。
直到第二天下午，我才感觉恢复了一丝力气，至少行动无碍，但力量十不存一。姬如雪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了许多，让我稍稍安心。苏嫣然等人脸色也好了不少。
就在我们聚在客厅，准备用些餐食时，苏嫣然的卫星加密通讯器响了起来。是司徒副院长发来的视频通讯请求。
苏嫣然接通了视频，光屏上出现了司徒副院长那张熟悉的面孔。然而，他的脸色却异常难看，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某种难以启齿的沉重和……愧疚？
“副院长？”我有些诧异，从未见过司徒副院长露出这样的表情。
视频那头的司徒副院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如此反复几次，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他搓了搓手，眼神躲闪，完全不像平时那个雷厉风行、处事果决的副院长。
“林夜……苏总……你们……还好吗？”他声音干涩地问道，语气吞吞吐吐。
“我们没事，副院长，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大家都在休养。您……是有什么事吗？”我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司徒副院长再次沉默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脸色变幻不定，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们，声音低沉而艰难：
“有件事……我……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跟你们开口……”
他顿了顿，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天剑阁……那边……写了一封信过来。我……我把信的内容转发到苏总的加密邮箱了。”
他避开了我们的目光，快速说道：“你们……自己看吧。看完之后……你们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回来，学院……不强迫。”
说完，他像是再也无法面对我们，几乎是仓促地直接挂断了视频通讯，连一句多余的交代都没有。
客厅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我的心脏。天剑阁？信？副院长那从未有过的、近乎失态的表现……
苏嫣然立刻拿出了随身的平板电脑，登录加密邮箱。果然，有一封来自学院官方加密通道转发的邮件，标题只有简单的两个字——“通报”。
她点开了邮件。
我凑过去，目光落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
信件的格式很正式，是天剑阁特有的古朴文体。内容很短，只有寥寥数行。
当我的目光扫过那几行字，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以及紧随其后的那两个刺眼无比的字时——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远离、消失。
“……天剑阁当代传人凌清霜，于日前外出执行宗门任务途中，遭遇不明势力伏击，力战不退……终……寡不敌众……身陨道消……”
身陨道消……
战死……
这两个字，如同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又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烙在了我的视网膜上，烙进了我的灵魂深处！
“不……不可能……”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干涩、扭曲、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彻底抽空，双腿一软，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直挺挺地向后瘫坐下去，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中的水杯滑落，“啪”地一声摔得粉碎，水渍溅开，我却毫无知觉。
平板电脑也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地喃喃着这两个字，仿佛只要我否认得足够坚决，那封信上的字就会消失，这一切就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老师……凌清霜……那个外冷内热，原则性强，被他气得拔剑追杀，却又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如同冰雪般清冷纯净，被他视为心中白月光、亦师亦友的女子……
战死？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凌清霜！是天剑阁百年不遇的奇才，是冰凰血脉的觉醒者！她怎么会……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地……
“叶子？！”苏嫣然被我的反应吓到了，她急忙捡起平板电脑，目光快速扫过屏幕上的内容。
当看到“凌清霜”和“战死”那两个字的瞬间，她的脸色也“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雪，拿着平板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美丽的桃花眼中瞬间盈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悲伤。
“清霜姐……死了？”唐紫尘也凑过来看了一眼，下一刻，她如同被雷击中，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捂住嘴巴，发出了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
米君君站在一旁，看着我们三人的反应，又看了看平板上的内容，脸上血色尽褪，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中充满了震惊与茫然。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终于从我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一直强撑着的、作为团队支柱的冷静和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不是无声的流泪，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呜咽！我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仿佛这样才能缓解那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如同被生生撕裂般的剧痛！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颜色，变成了灰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被碾碎的声音，和那无法呼吸的绝望。
“叶子！叶子！”苏嫣然哭着扑过来，紧紧地从身后抱住我颤抖的身体，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后背，声音哽咽，“别这样……叶子……你别这样……”
唐紫尘也哭着跪坐在我面前，伸出双臂紧紧抱住我，将脸埋在我的膝盖上，泣不成声：“阿夜……阿夜……你还有我们……你还有我们啊……”
她们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而不真切。我只感觉到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将我吞噬，那个曾经在冰山上教导他剑法、在决赛场上与他并肩作战、离去时留下决绝背影的清冷身影，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却定格在那两个冰冷刺骨的字眼上——战死。
我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浑身抽搐，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苏嫣然和唐紫尘只是紧紧地抱着我，陪着我一起流泪，用她们温暖的怀抱和无声的陪伴，试图安抚我这颗骤然破碎的心。
米君君红着眼圈，默默地退到一旁，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
而姬如雪，不知何时已经苏醒，她虚弱地扶着门框，站在客厅门口。她看着瘫坐在地、痛哭失声的我，看着紧紧抱着我、同样泪流满面的苏嫣然和唐紫尘，看着一旁悲伤无措的米君君。
她那双纯净的琥珀金色眼眸中，充满了茫然与困惑。她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几个人类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巨大悲伤和绝望，尤其是她的主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让她的心也跟着一阵阵揪紧。
她罕见的没有出声询问，没有像往常一样依赖地靠近。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无声的守望者，让主人和她的朋友们，尽情地宣泄着内心的痛苦。
时间，在悲伤的泪水中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我的哭声渐渐微弱，最终只剩下无声的流泪和身体时不时的抽搐，眼泪仿佛已经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疼痛和麻木。
苏嫣然和唐紫尘依旧紧紧挨着我，默默地陪伴，她们的眼泪也浸湿了衣襟。
姬如雪这才端着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走到我面前，将水杯轻轻放在我手边能够到的地方。然后，她安静地坐在苏嫣然身旁，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纯净的眼眸，温柔而担忧地看着我们每一个人。
又过了许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
我终于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气若游丝，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不信……”
苏嫣然和唐紫尘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我。
“我不相信……”我重复着，眼中恢复了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老师……她不会……她绝不会那么轻易就……”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苏嫣然，眼中是近乎偏执的坚定：“我要去天剑阁！我要亲眼……亲眼看到！”
生要见人，死……我也要见到她的尸体！否则，我绝不相信那个如同冰雪般骄傲而强大的女子，会就这样陨落！
苏嫣然看着我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擦去脸上的泪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我知道天剑阁在哪里。我这就安排专机，我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