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轩的手指死死扣住石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渗出血丝，混着砂砾黏在掌心。虎口早已麻木，像是被千针攒刺过一般，冷汗顺着额角滑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让他几乎睁不开眼。身下三尺，李昊像只被抛入深渊的困兽，在空中胡乱蹬腿，靴底几次擦过墨轩的下巴，激起一阵本能的战栗。
“别动！”墨轩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沙哑，“再晃一下，咱俩就一起下去喂泥。”
他不敢回头，只能凭着身体记忆感知身后那道摇摇欲坠的平衡——他们正悬在一道断裂的地裂边缘，上方是崩塌后合拢的岩层，下方则是深不见底的幽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腐土与某种古老矿物混合的气息，令人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胀得生疼。肺叶像破风箱般拉扯着氧气，他调动腰腹每一寸肌肉，借着岩壁微小的凸起一点点横向挪移。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碎石滚落的窸窣声，仿佛死神在低语。脚底终于触到一块稳定的凸岩，他立刻将重心前压，单膝跪地，顺势把李昊拽了上来。
两人背靠湿冷岩壁瘫坐，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浸透内衫，贴在背上冰凉一片。李昊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满泥灰和血渍，声音发颤：“我……我以为这次真完了。”
墨轩没应，只是缓缓松开右手，掌心赫然留下四道深红的石痕，皮肉翻卷，隐隐可见白骨。他皱了皱眉，却连包扎的意思都没有，只默默将手藏进袖中。
头顶那道裂缝已经完全闭合，一丝光都没了。四周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连呼吸声都被黑暗吞噬。寂静中，唯有水珠从岩顶滴落的声音，嗒、嗒、嗒……规律得近乎催眠，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现在怎么办？”李昊压低声音，喉咙干涩，“爬回去？”
“回哪去？”墨轩冷笑，语气里没有半分侥幸，“上面早封死了，咱们现在是地下囚徒套餐，包吃包住那种。”
他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他自幼佩戴之物，据说是师父临终前塞进他襁褓里的遗物，从未离身。此刻它竟还在发烫，热度透过衣料灼烧皮肤，像是体内藏着一颗即将苏醒的心脏。
话音刚落，玉佩突然亮了一下。
微弱的光晕从玉佩边缘渗出，如同萤火虫刚睡醒，一闪一闪，忽明忽暗。这光不强，甚至不足以照亮一张人脸，但在这绝对的黑暗中，已足够映清眼前三尺的空间。
墨轩低头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刚才念过的那行字——“擅入者，永困星渊”——正贴在他们右侧的岩壁上。并非刻痕，也不是浮雕，而是像活物般附着于岩石表面，字迹泛着淡淡的银灰色光泽，宛如用星砂一笔一划描上去的，每一个笔画都在极其缓慢地呼吸般起伏。
“有意思。”墨轩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岩壁，“这字不是刻的，是活的。”
“活的？”李昊吓得往后缩了缩脖子。
“你看。”墨轩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指着其中一个“困”字，“笔画在动，像呼吸一样一胀一缩。”
果然，那字的横竖撇捺正以极慢的速度起伏，仿佛有生命在底下爬行，又似某种远古符咒正在悄然复苏。更诡异的是，随着他们的注视，那些文字竟微微扭动起来，像是察觉到了窥视。
玉佩的光越来越亮，像是被这行字勾起了共鸣。紧接着，前方岩壁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响，裂开一道细缝，一道柔和的光从里面透出来，带着暖意，驱散了几分阴寒。
“走不走？”李昊咽了口唾沫，声音发紧。
“都掉下来了，还能写请假条吗？”墨轩活动了下手腕，关节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去看看是谁在半夜点灯。”
两人扶着岩壁往前挪，脚步极轻，生怕惊动什么。地面逐渐变得平整，不再是碎石嶙峋，反而像是人工打磨过的青石板，踩上去有种奇异的温润感。空气也不再潮湿刺鼻，反而飘来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雨后山林间绽放的第一朵花，又似陈年檀木焚香时逸出的那一缕初烟。
穿过那道裂缝后，眼前的景象让李昊直接愣住，脚步钉在原地。
一片开阔的洞窟出现在眼前，直径约有百步，穹顶高耸，隐约可见钟乳石垂落如星辰倒悬。四周岩壁上长满了奇形怪状的植物。叶子是半透明的，脉络里流淌着微光，像是体内通了电流；每一片叶都在轻轻颤动，仿佛感应着某种无形的律动。花是蓝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形如莲台，每朵花心都悬浮着一颗小光球，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和的蓝白色辉芒，宛如微型星体运行于宇宙中央。
而在这些花草中央，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静静躺在石台上，通体乳白，表面流动着水波般的光泽，像是把整片星空揉进了里面。那光芒并不刺眼，却深邃无比，仿佛凝视久了，灵魂都会被吸进去。
“我去……”李昊喃喃，“这是什么神仙菜市场？这石头能卖几座城吧？”
“别碰！”墨轩一把拽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断骨头，“你当这是路边捡灵石呢？”
他蹲下身，从背后抽出那柄伴随多年的破剑——剑身布满裂纹，刃口卷曲，却是他唯一信得过的伙伴。他用剑尖轻轻点了点地面。就在靠近花草的瞬间，地面浮现出一圈圈淡金色的纹路，呈螺旋状向中心汇聚，如同涟漪扩散，却又逆向收束。
“阵法。”墨轩眯眼，“还是活的。”
“你怎么知道？”
“你看那朵花。”墨轩指向最外侧的一株，“它的光球刚才闪了一下，和地上的纹路由外向内的波动同步。”
李昊仔细一看，果然如此。每当金纹流转一圈，那朵花的心核便随之明灭一次，节奏严丝合缝。
“这阵靠生物气息启动。”墨轩收回剑，低声解释，“我们进来的时候说了话，走了路，呼吸了，等于按了开机键。”
他取出玉佩，贴在胸口，闭眼感受。玉佩的温度在升高，频率也开始和周围环境接近，像是两颗心跳逐渐同频。他的呼吸变得绵长，体内星力悄然运转，顺着经脉游走至心口，与玉佩共振。
几息之后，地上的金纹暗了一线，中间出现一条断续的空白路径，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剥离出来的一条安全通道。
“成了。”墨轩睁开眼，眸光清亮，“我模拟了个‘无害访客’信号，现在可以走中间这条线。”
他说着，小心翼翼迈步，每一步都落在空隙处，避开所有符文节点。鞋底踏下的瞬间，空气中泛起细微涟漪，仿佛踩破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李昊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连吞咽口水都刻意放慢。他总觉得那些发光的花朵在盯着他，尤其是靠近石台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愈发强烈。
眼看离石台只剩几步远，李昊突然伸手：“就差一点了，我拿一下——”
墨轩反手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速度快得带出残影。
“疼啊！”李昊缩手抱拳，眼泪差点飙出来，“至于吗？”
“至于。”墨轩冷冷盯着他，目光如刀，“你没发现它刚才动了一下？根系往这边伸了半寸。”
李昊定睛一看，果然，那花的根须像蛇一样埋在土里，隐隐和其他植物连成一片，形成一张庞大的地下网络。更有甚者，其中一株的叶片竟微微转向他们，光球亮度陡增。
“这地方是个整体。”墨轩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醒沉睡的巨兽，“石头是核心，花草是感应器，地脉是电源。你要是敢碰，整座山都会塌下来砸你头上。”
“这么狠？”
“洪荒老祖宗留东西，从来不下温馨提示。”墨轩从怀里摸出一根干草茎，吹了吹灰，“接下来，得找阵眼。”
他闭上眼，调动体内星力，顺着玉佩的共鸣一点点扫描地面。星力如细线般蔓延，在接触到某块不起眼的黑色小石子时，猛地一颤，仿佛触电。
“找到了。”
他睁开眼，用草茎轻轻拨动那颗石子。石子滚开一寸，整个洞窟突然安静了一瞬——连滴水声都停了。
紧接着，所有花草的光球同时熄灭，地上的金纹也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解了。”墨轩松了口气，肩头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
李昊咽了咽口水：“现在能拿了吧？”
“现在也不能空手拿。”墨轩从腰带上解下一个灰扑扑的小布袋——那是他从宗门库房顺出来的防爆灵囊，专门装不稳定丹药或高阶灵材，外层织有镇压符文，内衬软绒可缓冲冲击。
他戴上一双乌黑色手套，材质不明，据说是取自千年寒蛛的丝腺编织而成，隔绝气息与静电。他慢慢捧起那块石头。
入手温润，不冷不热，内部的光流像是有规律地跳动，像心跳，又似某种古老的计时器在运转。
就在石头离台的瞬间，玉佩猛然发烫，一道极细的光丝从玉佩飞出，连接到石头上，维持了三息才断开。那一瞬，墨轩仿佛听见了一声遥远的钟鸣，穿越时空而来。
墨轩瞳孔一缩，呼吸停滞。
“钥匙碎片……”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啥？”李昊没听清。
“没什么。”墨轩迅速把石头塞进灵囊，扎紧口，动作利落得不容置疑，“这玩意儿不能让人知道。”
李昊还想问，却被他抬手拦住。
“记住，这事只有我们知道。”墨轩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刃，“要是传出去，别说保不住，整个洪荒都可能翻天。”
李昊点头，脸色发白：“我懂。”
墨轩环顾四周，发现洞窟后方还有一条通道，比进来时的裂缝更深更窄，石壁上的花纹也越来越复杂，不再是简单的几何纹，而是交织成片的古老文字，笔画扭曲如蛇行，透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那边还有路。”
“你还想去？”李昊声音有点抖，“咱们不是该想办法出去吗？”
“出去干嘛？”墨轩咧嘴一笑，嘴角扬起一抹近乎狂妄的弧度，“好不容易找到个不收门票的秘境，不逛完多亏。”
他活动了下肩膀，破剑扛回肩上，金属摩擦肩甲发出沉闷声响。
“再说了，你觉得上面那些人，会让我们安安稳稳走出来交报告？”
李昊一愣：“你是说……有人已经知道我们进来了？”
墨轩没回答，只是摸了摸玉佩。
刚才那一道光丝连接，持续时间虽短，但波动不小。那种级别的能量反应，哪怕被屏蔽九成，也足以在某些强者神识扫荡下留下痕迹。
这种事，瞒不住。
“有人要倒霉了。”他喃喃。
李昊听得心里发毛：“谁？”
“不是谁。”墨轩朝通道迈出一步，身影被幽光拉长，投在岩壁上宛如一头觉醒的猛兽，“是哪个不长眼的，正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