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瑜几乎是踩着点溜进片场的。
她特意磨蹭到最后一刻，等大部分工作人员和演员都已经就位，才低着头，像只心虚的鹌鹑，快速闪到自己的休息区。
原因无他——她还没准备好怎么去面对宋闻铮。
昨晚那场噩梦带来的冰冷和窒息感，还有指尖残留的、仿佛穿越时空的泪痕湿意，像一层厚重的阴霾，沉沉地压在她心头。
而更让她心乱如麻的，是此刻片场中心，那个自带降温效果的存在。
宋闻铮今天的状态，连瞎子都能感觉到不对劲。
她依旧坐在导演椅上，手里拿着剧本，姿势看似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但那股笼罩在她周身的气场，却像西伯利亚的寒流过境，冻得方圆三米内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曲凌君，这个平时最爱和宋闻铮插科打诨的人，今天愣是绕着宋闻铮的导演椅走了个大弧形，宁可多走十米路，也坚决不踏入那个“绝对零度区”。
他脸上的表情，活像看到了什么史前猛兽，眼神里充满了“珍爱生命，远离宋导”的求生欲。
年轻的场务拿着新的分镜草图，战战兢兢地靠近，想递给她确认。他拿着图纸的手微微发抖，仿佛那不是几张纸，而是烧红的烙铁。
最终，他还是求助般地看向曲凌君。
曲凌君赶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放下快走。场务如蒙大赦，飞快地将图纸放在宋闻铮旁边的小桌上，然后像被鬼追一样蹿走了。
其实他们心里也清楚，宋闻铮绝不会把自己的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去。可谁让她那张脸真真切切的写着四个大字：我很不爽！他们实在不敢过去触她的霉头。
抛开别人不提，周正今天的日子，简直是地狱难度plus版。
如果说前几天他还只是怀疑宋闻铮在“艺术追求”的掩护下对他有意见，那么今天，这点怀疑彻底被坐实了，并且升级成了“公开处刑”。
一场极其简单的、他饰演的寮夜向公主行礼告退的戏，愣是被宋闻铮揪着细节重拍了十七条！
从弯腰的角度、手臂摆动的幅度、眼神里那零点几秒的犹疑，到告退时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处理……宋闻铮的要求苛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每一次喊“cut”，她的声音都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但那双透过监视器看过来的眼睛，却像冰冷的探针，刺得周正头皮发麻。
他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那无形的、冰冷的丝线操控着，在烈日下一遍遍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汗水浸透了戏服，脸上的妆也花了，嘴角更是因为连日的上火和焦虑，明晃晃地鼓起了一个又红又肿的大燎泡，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知道宋闻铮在故意折腾他。
可偏偏，宋闻铮的每一个要求，都能在剧本逻辑、角色塑造或者镜头美学上找到看似合理的支撑点。他挑不出任何毛病，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一遍遍重来，心里的憋屈和怒火像野草一样疯长，却又无处发泄。
这种明知道对方在整你，你却只能乖乖受着、连抗议的理由都找不到的憋屈感，比直接挨顿骂还难受百倍！
商瑜躲在角落，手里拿着剧本，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地瞟向导演椅的方向。她看着周正被折腾得灰头土脸、嘴角冒泡的狼狈样子，心里非但没有丝毫同情，反而诡异地升起一丝解气。甚至还有一点点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被维护的熨帖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地压了下去。
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盯着剧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知道宋闻铮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她。
因为她那句该死的不过脑子的“我是直女”。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烦躁，再次涌了上来。她心烦意乱地把剧本翻得哗哗响。童悦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就在周正被宋闻铮的“精益求精”折磨得快要崩溃、中场休息时躲到角落用冰袋敷嘴角的燎泡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梁哥”，他的经纪人。
周正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刚接通，还没来得及“喂”一声，梁哥那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咆哮就隔着听筒炸了过来，声音大得连旁边路过的工作人员都侧目：
“周正！你小子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猪油蒙了心蒙到失心疯了？！啊？！”
周正被吼得耳朵嗡嗡响，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心虚地压低声音：“梁哥……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
梁哥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得更高，“你是不是活腻歪了？！啊？！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商大小姐头上？！你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她背后的商淮山和裴蔓是你能招惹的？！你是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啊？！”
周正心里一沉，脸上火辣辣的，不知道是燎泡疼的还是臊的。
他强撑着辩解：“梁哥，你听谁瞎说的？我我就是觉得商小姐人挺好，挺喜欢她的。就正常男女之间的喜欢，这也没什么吧？”
“放屁！你小子撅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糊弄鬼呢？！你那点龌龊心思，当我不知道？不就是看中了人家的背景，想一步登天当驸马爷？
我告诉你周正，你这次能在宋闻铮手底下拿到这个角色，是我豁出老脸求爷爷告奶奶才给你争取来的机会！不是让你用来当跳板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
你给我把心思放正点！别他妈的想着‘我全都要’！我怕你最后鸡飞蛋打，连现在这碗饭都端不稳！”
梁哥喘了口气，声音带着冰冷的警告：“现在这事儿都已经传到我耳朵里了！你想想，得有多少人知道了？！你以为就你聪明，别人都是傻子聋子，看不出你那点小九九？
你以为就你知道商瑜是块香饽饽？别人都眼瞎？我告诉你，盯着这块肉的人多了去了！轮得到你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苍蝇去嗡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