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刚才喝下去的那些清冽的梅子酒，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发力，一股带着眩晕感的热意，从两人紧贴的掌心，一路烧灼到她的脸颊和耳根。
“不会。”宋闻铮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低沉和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她看着商瑜，目光沉沉地锁在那张写满委屈的小脸上，“你的手……很好看。”
商瑜的控诉戛然而止，眨巴着迷蒙的大眼睛，似乎没听清，或者不敢相信。
宋闻铮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一些。她微微倾身，将被两人十指紧扣的手拉近，几乎凑到了商瑜的鼻子底下，强迫醉醺醺的小助理看清楚。
“你看。”宋闻铮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她的指尖甚至无意识地、带着点安抚意味地，轻轻摩挲了一下商瑜那圆润的手背指关节。
灯光下，两双手紧紧纠缠在一起，一修长有力，一柔软圆润，肤色形成微妙的对比，却奇异地和谐。
“哪里不好看？”宋闻铮的声音带着点蛊惑，又像在说服商瑜，“我们的手放在一起，很合适。”
商瑜的目光被强行拉回到两人紧扣的手上。
酒精让她的思维迟钝而跳跃。
她看着那纠缠的手指，宋闻铮骨节分明的长指包裹着她圆润的指头，在暖黄的灯光下，轮廓似乎都柔和地融在了一起。一种奇异的念头，像泡泡一样，从她醉得稀里糊涂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好像……是挺配的...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立刻又被另一个念头压了下去——宋闻铮是在安慰她吧，就像大人安慰得不到糖果的小孩，总会随便说点好听的哄哄。
委屈的涟漪迅速扩散，混合着酒精带来的眩晕和冲动，还有一直以来积压在心底深处、一直被她刻意忽略回避的那份沉甸甸的东西——愧疚。
对过去的“商瑜”所作所为的愧疚，对宋闻铮承受了那些无端刁难的愧疚。
酒劲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商瑜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指还和宋闻铮紧紧交缠着，只是猛地抬起头，用那双被水汽氤氲得更加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近在咫尺的宋闻铮。
“宋闻铮……”她的声音突然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对不起……”
“我以前…”
商瑜的脑子被酒精搅得一团乱麻，她想道歉，想为过去那个“商瑜”的种种恶劣行径道歉，为那些找茬、刁难，甚至小时候把她推下水道歉……
但混乱的思绪让她组织不起完整的语言，只能凭着本能，反复地、哽咽地重复着那三个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总是找你麻烦……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巨大的情绪冲击和汹涌的酒意终于彻底压垮了她。控诉的手指、委屈的眼神、突如其来的道歉……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耗尽。
她握着宋闻铮的手，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头一歪，重重地靠在了宋闻铮的肩膀上，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眼角，还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宋闻铮握着商瑜滚烫、柔软的手，感受着对方靠在自己肩上那沉甸甸的重量，以及颈侧不断拂过的、带着酒气和湿意的温热气息，才惊觉原来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想起那些事了。
年少时那些无处不在的刁难和找茬，每一次见面都像是一场必须绷紧神经的遭遇战……
那些画面，那些曾让她厌烦、抗拒甚至隐隐厌恶的情绪，不知从何时起，竟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沉入了记忆最不起眼的角落，变得模糊不清。
她答应让商瑜来做助理，与其说是接受所谓的“赔礼道歉”，不如说更像是一场居高临下的审视和等待。
她等着看这个被惯坏的大小姐在琐碎的工作里出尽洋相，等着看她那点娇气和任性暴露无遗，等着她受不了苦自己放弃，然后她便可以带着一丝嘲讽的胜利感，彻底将这个人从自己的世界里清理出去。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宋闻铮垂眸，看着靠在自己肩头，呼吸均匀却带着点哭过后抽噎的商瑜。
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蛋因为醉酒和哭泣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小巧的鼻尖也是红的，嘴唇微微嘟着，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终于哭累了的孩子。
她身上那股清爽的柑橘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和眼泪的咸涩，形成一种奇异的让人心头发软的气息。
没有一处不美。
没有一处不可爱。
这个认知如此清晰地撞进宋闻铮的脑海，带着一种让她自己都心惊的理所当然。
她甚至无法回溯这种改变发生的具体节点。
是看到她笨手笨脚却异常认真地整理场记单，还是是听到她躲在角落小声为自己辩解那些流言蜚语，亦或是她熬夜理解剧本时眼底执拗的光？还是刚才，她因为“手不好看”而委屈巴巴、又因为迟来的道歉而哭得稀里哗啦的笨拙模样？
不知道。
宋闻铮只知道，此刻看着怀里这个醉醺醺、哭唧唧的小麻烦精，她心里除了那点被依赖的奇异满足感，再也翻不出一丝一毫的厌烦。
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情绪，悄然弥漫开来。
她动了动被商瑜紧紧扣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那柔软滚烫的触感离开掌心，竟让她感到一丝微妙的空落。
然后，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的轻柔，小心翼翼地拂过商瑜湿漉漉的眼角。
指腹下是温热细腻的皮肤，还有那一点微凉的湿意。
她将商瑜眼角那将落未落的泪珠，还有脸颊上蜿蜒的泪痕，一点点、一点点地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