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比之前在古寺试炼中感受到的、隔绝一切声音的死寂，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客厅。
窗外的都市依旧灯火酒绿，车流如织，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但在林婉儿的顶层公寓内，这片繁华的夜景，此刻却像是一幅即将被烈火焚烧殆尽的、凄美而脆弱的画。
秦海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桃花眼，此刻瞪得像铜铃，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他的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完全不着边际的话。
“那……那我们这儿……房价是不是得跌？”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仿佛不敢相信在这种时候自己脑子里居然会冒出这种念头。
林婉儿没有笑，也没有理他。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摊开在茶几上的古老卷轴，那幅以山川龙脉为线条、以星辰轨迹为注脚的地图。地图中心，那个鲜红如血的标记，就像一颗烙在她视网膜上的、滚烫的罪印。
她放在膝上的双手，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作为一名依靠数据和逻辑构建世界观的精英，她此刻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台被灌入了无穷多悖论程序的超级计算机，正在过载、烧毁的边缘。
“他们不是想回家，他们是想把地狱……带到人间。”
苏九的这句话，如同魔咒，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等、等等……”秦海终于从房价的荒诞念头中挣脱出来，他猛地抓住苏九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声音也变了调，“九哥，你再说一遍！那帮孙子……‘夜影’，他们是那些被什么‘混乱意志’吞了的守护者的后代？他们想放出来的，就是那个‘混乱意志’？然后借着这股力量，回那个已经变成地狱的‘源界’？”
他的语速极快，一连串的问题像是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他需要确认，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或者，他更希望是苏九疯了。
苏九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他脸上，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彻底击碎了秦海最后的侥幸。
他“嗷”地一声怪叫，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瘫倒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地呻吟：“我的妈呀！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我就说这个世界不对劲！好端端的怎么会有玄学这种东西？原来我们脚底下踩着个宇宙级别的大炸弹啊！这跟住在火山口上有什么区别？不！这比住火山口上刺激多了！”
他猛地坐起来，双眼通红地看着苏九和林婉儿：“逃！我们快逃！去哪儿都行！南极？北极？月球？马斯克不是要搞火星移民吗？多少钱一张票？我包了！咱们现在就走！”
“逃不掉的。”苏九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这个封印是以整个星球的龙脉为基础构建的。一旦它被打破，释放出的‘混乱’会瞬间席卷全球，没有任何一个角落可以幸免。地球，就是那艘舟，我们都在舟上，舟沉了，谁也活不了。”
秦海的哀嚎戛然而止，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只剩下死灰。
林婉儿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颤抖的指尖停下来。她抬起头，看向苏九，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恐惧仍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升起的、冰冷的理智。
“我需要数据。”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但条理清晰，“第一，封印的强度如何？它还能支撑多久？第二，‘夜影’组织打破封印的具体计划是什么？他们掌握了哪些关键节点？第三，我们有什么？你，我，他。”
她依次指了指苏九，自己，还有已经失魂落魄的秦海。
“我们三个人，要怎么去对抗一个从上古时期就存在、并且想要毁灭世界的疯狂组织？”
这番话像一剂强心针，让几乎崩溃的秦海也找回了一丝神智。他愣愣地看着林婉儿，又看了看苏九，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除了有钱，好像一无是处。
苏九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知道，林婉儿已经从震惊中走了出来，开始以她的方式，面对这场战争。
“回答你的问题。”苏九将那本无字的典籍拿了起来，轻轻抚摸着封面上古老的纹路，“第一，封印的强度，我不知道。但它肯定已经出现了问题。这些年来都市里层出不穷的异常事件，地下不断溢散的异常气场，就是封印松动的证明。否则，‘夜影’组织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第二，他们的计划。”苏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现在想来，他们之前的一切行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们扶持世家，搅乱都市气运，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制造‘熵’，从内部腐蚀封印的稳定性。他们寻找并试图掌控城市里的龙脉节点、能量阵列，也不是为了修炼或获得力量，而是为了找到并拆除封印的‘锁扣’。”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他们就像一群最高明的拆弹专家，只不过，他们不是在拆除炸弹，而是在激活它。”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秦海和林婉儿的脑海中，同时闪过之前经历的一幕幕。从城中村的“百鬼夜行”，到商业中心的“风水杀局”，再到与世家势力的种种冲突。原来，在他们看不到的、更深的层面，一直进行着这样一场关乎世界存亡的暗战。
他们所以为的惊涛骇浪，原来只是深海巨兽翻身时，溅起的一朵小小的浪花。
“那……那些世家，还有国外的那些什么保守联盟……”秦海喃喃自语，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荒谬得可笑，“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他们跟‘夜影’合作，不就等于亲手在自家房子底下埋炸药吗？”
“他们不知道。”苏九冷笑一声，“在他们眼里，‘夜影’或许只是一个拥有古老传承、实力强大、可以帮助他们打压我的神秘盟友。他们争的是名，是利，是玄学界的话语权。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夜影’组织用来撬动封印的一根……用完就可以扔掉的撬棍。”
这番话，让林婉儿和秦海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一群追名逐利的蠢货，被一帮一心灭世的疯子当枪使，而他们所有人，都生活在这座即将被引爆的军火库之上。
“至于第三个问题。”苏九的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那卷古老的地图上，“我们有什么？”
他伸出手指，点在了地图的中心，那个血红的标记上。
“我们有主场优势。封印的核心在这里，‘夜影’的最终目的也必然在这里。我们不需要满世界找他们，只需要守好这座城。”
他又指了指自己。
“我，继承了另一部分守护者，也就是‘流亡者’的传承。我体内的力量，与他们同源，却又截然不同。他们选择了拥抱混乱，而我，选择守护秩序。从理论上讲，我是最克制他们的存在。”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林婉儿和秦海的身上，眼神前所未有的郑重。
“而你们，是我在这座城市里，最信任的盟友。林婉儿，你的科技、信息和分析能力，是我的‘眼睛’，能让我看到现代社会这部精密机器的每一个齿轮。秦海，”他看向已经从沙发上坐直身体，一脸严肃的秦海，“你的财力、人脉和在世俗社会中的影响力，是我的‘手脚’，能让我做到许多我一个人无法做到的事。”
“我们不是三个人。”苏九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是一个整体。一个继承了古老守护者遗志，在这片钢铁森林里，为了守护世界而战的……最后防线。”
话音落下，客厅里一片安静。
秦海怔怔地看着苏九，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位平时看起来有点懒散、偶尔还有些腹黑的兄弟，身上竟然会散发出如此耀眼的光芒。那不是力量的光，而是一种信念，一种担当，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他心底的恐惧和慌乱，不知不觉间被另一种更滚烫的情绪所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一抹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了苏九面前。他没有再嬉皮笑脸，而是学着电影里的样子，猛地一捶自己的胸口，发出一声闷响。
“明白了！”他大声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破音，“不就是拯救世界嘛！好莱坞大片我都看腻了！说吧，九哥！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你指哪儿，我打哪儿！他妈的，老子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干这么带劲儿的事！就算是死，也得拉着那帮想炸我们家的孙子一起！”
林婉儿也站了起来，她走回自己的工作台，打开了一台加密的军用级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冰冷的理智与炽热的决心交织。
“我已经开始建立‘夜影’组织的行为模型。”她头也不回地说，手指在键盘上快得出现了残影，“根据你提供的信息，我会逆向推导他们的行动逻辑，筛选出本市所有可能被他们利用的能量节点和高危区域，并建立预警系统。”
看着眼前这一个慷慨激昂，一个冷静高效的盟友，苏九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拿起那卷古老的地图，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过去，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查明父母的真相，是为了复仇，是为了在这座城市立足。
但从今夜起，一切都不同了。
阻止“夜影”，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这个他所生活的现代世界，更是为了守护脚下这个沉寂了万古的古老封印。
这是那群来自源界的“流亡者”，以生命为代价留下的最后希望。
现在，这份沉重得足以压垮一个世界的责任，落到了他的肩上。
薪火相传，使命必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