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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市纪委大楼的门禁，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
当丁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那位往日里总是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的保安队长，脸上竟提前堆起了笑，隔着三米远就按下了开门键，还顺势直了直身子，点了点头。那动作，与其说是执勤，不如说是在迎接。
丁凡也朝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走进大厅，空气中飘散着消毒水的味道，一如往常，但气氛却截然不同。保洁阿姨拖地的动作都轻柔了许多，看到丁凡，甚至停下了手中的活，有些拘谨地往旁边让了让，脸上是一种混杂着好奇、敬畏和一点点八卦热情的光彩。
丁凡目不斜视地走过，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些原本在低声交谈的声音，像被按下了静音键，瞬间消失。取而代agis的，是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粘在他的背上。
这些目光里，有钦佩，有嫉妒，有探寻，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可以被忽略的、坐在角落里的小科员丁凡了。
王强，市招商局局长，倒了。
陈敬东，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倒了。
钱宏发，市规划局局长，主动“交代问题”，也进去了。
短短不到一个月，三名在江州官场上举足轻重的实权干部，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方式轰然倒台。这一切的源头，或明或暗，都指向了这个刚刚入职纪委不久的年轻人。
在市纪委这座信息高度灵通的建筑里，秘密是奢侈品。尽管没有任何官方文件将丁凡与这些案子直接关联，但那些蛛丝马迹，那些巧合得过分的时机，早已在私下里被无数人反复咀嚼、分析、脑补，最终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版本。
——丁凡，是一把刀。一把看不见的，却能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绝世利刃。
回到自己所在的纪检监察三室，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办公室里，年轻的同事小赵看到他，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像追星族见到了偶像，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端着丁凡的杯子就往茶水间跑：“凡哥，我给您泡茶！”
而坐在他对面，工龄比丁凡年纪还大的老刘，则默默地将眼神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低头翻起了桌上的一份报纸，仿佛那上面有千斤重的大事。
丁凡的办公桌被擦得一尘不染，连鼠标线都被细心地盘成了一个漂亮的圆圈。他拉开椅子坐下，还没来得及开电脑，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的是隔壁二室的一位副主任，姓马，挺着个不大不小的肚子，脸上挂着弥勒佛般的笑容。他手里拿着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熟络地走了进来。
“小丁啊，听说你喜欢喝茶，我这儿有朋友刚送的西湖龙井，正宗的明前茶，你尝尝，尝尝！”马主任不由分说，就要把茶叶往丁凡桌上放。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耳朵，都悄悄竖了起来。
丁凡站起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疏离而礼貌的微笑，双手轻轻将那盒茶叶推了回去。
“马主任，您太客气了。这可使不得，单位有纪律，您的心意我领了。”他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
马主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手悬在半空，有些尴尬。他本想借着送茶叶拉近一下关系，探探口风，没想到丁凡软硬不吃，直接把路堵死了。
“哎，小丁，你这……这就是一点茶叶，不值什么钱，就是个心意……”
“正因为是心意，才更不能收。”丁凡的笑容不变，“要是真想照顾我，以后食堂打饭，您帮我多打块红烧肉，我就感激不尽了。”
一句半开玩笑的话，让紧绷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小赵端着茶杯回来，正好听到这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马主任也是个官场老油条，立刻就坡下驴，哈哈一笑，收回了茶叶：“行！那下次我请客，红烧肉管够！你这年轻人，有原则，是好事，好事！”
他打着哈哈，又寒暄了两句，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关上，丁凡坐回椅子上，端起小赵泡好的热茶，轻轻吹了吹。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随着陈敬东案的深入，将会有无数像马主任这样的人，或带着善意，或揣着目的，前来试探、拉拢。
他如今就像是黑夜里的一盏明灯，吸引着飞蛾，也照亮了猎枪的准星。
他成了市纪委的明星人物，却也把自己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每一个对他笑的人背后，都可能藏着另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桌上的内线电话，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喂，你好。”
“丁凡同志吗？我是张书记的秘书，张书记请你现在来他办公室一趟。”电话那头的声音，客气得有些过分。
丁凡挂了电话，心中并无波澜。该来的，总会来。
他来到张承业的办公室，这位曾经视他为棋子的领导，此刻正站在窗边，背对着他。听到开门声，张承业转过身，脸上是一种丁凡从未见过的复杂表情。
那里面，有欣赏，有惊叹，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几乎无法掩饰的忌惮。
“来了，坐。”张承业指了指待客的沙发，亲自从茶叶罐里，用小勺一勺一勺地舀出茶叶，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尝尝这个，武夷山的大红袍，我珍藏了好几年了。”张承业将泡好的茶推到丁凡面前，自己也端起一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氤氲升腾的热气。
两人都没有说话，办公室里只有水汽和茶香在安静地流淌。
过了许久，张承业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陈敬东的案子，省纪委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从我们市纪委抽调了人手配合。钱宏发也全招了，牵出来的人，不少。”
他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丁凡能感觉到，他每说一个字，都在观察自己的反应。
丁凡捧着茶杯，点了点头：“这是好事，说明我们江州的政治生态，要迎来一次彻底的大扫除了。”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将一切都上升到了组织层面。
张承业的目光，在丁凡平静的脸上停留了足足十几秒，似乎想从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看出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他失败了。那双眼睛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他所有的试探投进去，都只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便消失无踪。
“是啊，大扫除。”张承业自嘲般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没能驱散他心底的寒意。
他放弃了试探，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任何试探都是徒劳的，甚至会显得自己很可笑。
“你这次，立了大功。”张承业换了一种语气，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市里几位主要领导，都对你印象深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你的位置，可能会动一动。”
“我服从组织安排。”丁凡的回答依旧简洁。
张承业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无力。他发现自己和丁凡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他所有的官场经验、权谋手腕，在这层屏障面前，都失去了作用。
他本想通过这次谈话，重新确立自己对丁凡的“领导”地位，哪怕只是形式上的。可谈话进行到这里，他发现自己反而成了被动的一方，被丁凡那种不动如山的气场所笼罩。
“好好干吧。”最终，千言万语只汇成了这三个字。张承业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丁凡站起身，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当办公室的门再次关上，张承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靠在了椅背上。他看着丁凡喝过的那杯茶，已经凉了，茶叶在杯底静静地舒展着。
他忽然明白，自己和丁凡，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下棋的人和棋子的关系。
他们，根本就不在同一张棋盘上。
……
丁凡回到自己的座位，脑中回想着张承业那番话，以及他那双充满忌惮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已经破局了。
从一个任人拿捏的棋子，变成了一个谁也不敢轻易落子的存在。但这还不够，他现在的位置太低，能接触到的层面也有限。他需要一个更核心的平台，去撬动那些隐藏得更深的顽石。
他打开系统界面，看着那一串已经突破五千的“正义值”，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这些数字，是他最大的底气，也是他敢于直面一切风浪的资本。
就在这时，桌上的内线电话再次响起，铃声比刚才那次，似乎更急促一些。
丁凡拿起听筒。
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而陌生的中年男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丁凡同志吗？”
“我是。”
“我是市委书记办公室的，范书记让你现在来他办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