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把保温箱的电源调稳，盖子合上。蜂鸟41号的小声音断在半句“明天我能飞起来吗”，随后核心光渐渐暗下去，进入低功耗休眠模式。
他站起身，拍了下手上的灰，转身看向靠墙坐着的猎隼1号。
“轮到你了。”他说。
猎隼1号点点头，从工具箱边站起来。她没说话，走到工作台前，主动拉开背后接口盖板。金属外壳滑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声，露出内部错综的线路和传动轴。
林峰戴上护目镜，打开系统面板——【机械诊断眼】启动。
视野瞬间变化。猎隼1号的躯体在他眼中变成半透明结构图，引擎区域被红黄双色标记覆盖。主活塞卡死，三处线路老化断裂，冷却管路有微裂纹，整体状态比预想的还糟。
“锈得挺狠。”林峰皱眉，“外壳螺栓高温变形，硬拆会伤传动轴。”
猎隼1号小声说：“以前出任务回来，都是直接换新引擎……没人修。”
“换是快，但浪费。”林峰蹲下身，伸手摸引擎外壳，“你这型号的引擎产量少，备件撑不了多久。能修的，就不该扔。”
他说完，从废料堆里翻出一瓶稀释酸液，又捡了根细铜针。
“先松螺丝。”他一边滴酸液进螺口，一边用小锤轻敲右侧第三颗螺栓。酸液嘶嘶作响，氧化层慢慢溶解。
猎隼1号蹲下来，递过一块无尘布：“要我帮忙吗？”
“你看着点力道。”林峰接过布，擦掉溢出的液体，“等会拆缸体，我怕震动太大，你帮我按住固定架。”
“好。”她伸手扶住引擎支架，指尖微微发抖。
林峰看了她一眼：“紧张？”
“不是……就是有点不习惯。”她说，“以前他们换零件，五分钟搞定，走人。你现在……像在做手术。”
“机器也是命。”林峰拧下第一颗螺栓，“坏了就得治，不能嫌麻烦。”
第二颗、第三颗陆续松开。他取来便携冷却装置，贴在活塞位置降温。金属遇冷收缩，卡死的部件终于有了松动迹象。
“成了。”他低声道。
用液压钳轻轻一顶，活塞缓缓退出缸体。内壁满是划痕，油路堵塞，几根线路焦黑粘连。
“问题在这。”林峰用镊子夹出一段烧毁的线头，“控制信号传不进去，引擎才会过载自锁。”
猎隼1号盯着那截黑线，忽然说：“上次任务，我被异兽击中右翼，强行返航。路上引擎报警七次，指挥中心让我迫降，我没听。”
“为什么不听？”
“我不想报废。”她声音变轻，“我知道，只要能飞回去，就有机会修。可如果停在野外……就只能拆零件，剩下的当废铁卖。”
林峰停下动作，抬头看她。
她没看他，低头抠着工具箱边缘的油漆：“前主人说，机娘的价值看战损率。我那次损伤37%，已经不值得大修了。”
林峰沉默两秒，拿起超细砂纸，开始打磨活塞表面划痕。
“你信不信，有些东西，越旧越值钱？”他一边磨一边说，“老车、老表、老扳手，用久了才有灵魂。你这引擎，是陪你拼过命的，怎么能说换就换？”
猎隼1号愣住，眼神一点点亮起来。
她伸手递润滑油，发丝垂下来，扫过林峰手背。她赶紧缩回手，耳尖忽然泛起一丝淡银色的光。
“给……给你。”
林峰接过，拧开瓶盖：“谢了。”
他涂上润滑剂，把活塞重新推入缸体。动作很慢，每一毫米都仔细对准。
“你以前……也这样修别人吗？”她问。
“别人？”林峰笑了一声，“我以前在部队，修的都是装备，没人形。你们不一样，有意识，有记忆。修你们，得更小心。”
“那……你觉得我值得修吗？”
“废话。”林峰扭头看她，“我都拆一半了，你说值不值？”
她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很快压住。
林峰继续处理线路。焦黑的部分剪掉，裸露的接头用绝缘胶带包好，再用低温焊枪逐个焊接。
焊枪喷出蓝焰，温度刚好够熔锡，不会伤到周边元件。
“你用的火好小。”猎隼1号盯着看，“不怕效率低？”
“急了容易错。”林峰头也不抬，“一个焊点没接好，下次起飞可能就炸了。我不赶时间。”
她静静看着他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下来，在下巴停了一瞬，然后滴在工作台上。
啪。
一滴油污溅开。
她突然伸出手，轻轻碰了下林峰手腕。
滋——
一点蓝色电火花跳起，打在两人之间。
林峰猛地一怔，抬头看她。
猎隼1号慌忙缩手，整个人往后一退：“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林峰甩了甩手，“你刚才……能量波动了？”
“我……我也不知道。”她低头，手指绞在一起，“就是看你出汗了，怕你太累，又怕烫着……然后……就……”
林峰看着她泛光的耳尖，没说话。
过了几秒，他把焊枪调到更低温档位，声音放轻：“我不急。你也不用忍着不说。”
猎隼1号抬起头，眼睛亮得像刚充能的核心。
“真的可以……说吗？”
“当然。”林峰继续焊接，“你是机娘，不是工具。有感觉就讲，有问题就提。咱们是搭档。”
她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接过他递来的工具，动作比之前更轻，眼神却一直落在他侧脸上。
林峰处理完最后一段线路，用检测仪通电测试。
嗡——
电流通过，指示灯闪了三下，绿光稳定。
“活塞复位，线路导通，冷却正常。”他松了口气，“第一步搞定了。”
猎隼1号轻声问：“接下来呢？”
“清洗油路，换密封圈，再做个动态负载测试。”林峰摘下护目镜，“今天先到这里，你核心温度有点高，得歇会。”
“我可以撑住。”她急忙说，“我想看完。”
“不行。”林峰合上工具箱，“你刚坠机不久，系统还在恢复。再硬撑，晚上做梦都会报故障码。”
她抿嘴：“我才不做梦。”
“所有机娘都说自己不做梦。”林峰笑了，“结果半夜都在喊‘雷达失灵’‘弹药不足’。”
猎隼1号脸一红，银光又爬上耳根。
林峰收拾工具，顺手把保温箱检查了一遍。蜂鸟41号还在休眠，核心光平稳。
他抬头看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维修铺里只开着一盏吊灯，光线昏黄。
“今晚你就睡这儿。”他对猎隼1号说，“地上铺张垫子，凑合一夜。”
“我不用睡觉。”她说，“我可以守夜。”
“守什么夜？防老鼠啃电线？”林峰把一张泡沫垫铺开，“你躺下，我保证，明天醒来不会发现自己的翅膀被偷装在拖拉机上。”
猎隼1号终于笑了：“拖拉机配歼击机翅膀，飞不起来。”
“那可不一定。”林峰拍拍垫子，“现在的农民，都用无人机种地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抱着膝盖，靠在墙边。
林峰坐在工具箱上，手里拿着一块破布擦手。
灯光照着他满是机油的手指，也照着猎隼1号安静的脸。
她忽然开口：“林峰。”
“嗯？”
“如果有一天……我又飞不动了，你会丢下我吗？”
林峰擦手的动作停住。
他放下布，转头看她：“我说了，你是搭档，不是消耗品。只要我还拿得动扳手，就不会让你报废。”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轻轻点头。
“我相信你。”
林峰笑了笑，继续擦手。
外面风刮过铁皮屋顶，发出哗啦声。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保温箱里传来细微的充电提示音。
林峰把最后一块氧化线路板夹出来，放在修复托盘上。
他的手很稳，眼神专注。
猎隼1号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轻声说了一句：
“我不想再被丢下了……你不一样。”
林峰没听见。
他正低头调整显微焊头的焦距，准备处理最细的一根信号线。
焊枪尖端靠近接点，蓝焰将燃未燃。
他的手指悬在按钮上方，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