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声，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控制室里每个人的耳膜。
红色的灯光疯狂旋转，将秦振国的脸映得一片惨白。
“停下！林凯，我命令你立刻停下！”
他冲到控制台前，手掌悬在紧急制动按钮上，却死死不敢按下。
谁都清楚，强行中止超负荷运转，对发动机的损伤同样是毁灭性的。
“报告！测试台地基结构应力，超过红色阈值百分之十二！”
“报告！主燃烧室温度已达两千六百度！热电偶传感器信号中断，确认已被烧毁！”
一名负责结构监控的技术员，声音已经彻底喊破了。
整个由特种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堡垒”，在这头被彻底激怒的钢铁巨兽面前，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墙壁上，甚至崩开了肉眼可见的细微裂纹。
林凯没有理会秦振国。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死死锁定在李月面前那块独立的监控屏上。
“李月！叶片本体温度！”
“正在突破临界点……等等！”
李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难以置信的颤抖。
“稳定住了！它稳定住了！”
屏幕上，那条代表着涡轮叶片核心温度的红色曲线，在冲上一个足以让心脏停跳的巅峰后，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神之手，硬生生摁了下来！
它不再攀升！
而是在一条代表着绝对安全的温度线下方，剧烈地、小幅度地跳动着，仿佛被死死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气膜……是气膜冷却系统！”
张爱国猛地冲到屏幕前，整个人几乎贴在了玻璃上，布满皱纹的脸因为过度激动而扭曲。
“那层薄薄的气膜，在两千六百度的地狱烈焰里，撑起了一片绝对安全的领域！我的天……”
林凯提出的“疏导而非对抗”的颠覆性理论，在这一刻，于烈焰中得到了最完美的验证！
那不是降温。
那是驯服！是对暴虐能量的绝对驯服！
秦振国僵在原地。
他呆呆地看着那条堪称奇迹的曲线，又看了看旁边那些代表着地基崩坏、舱室超温的疯狂警报，大脑一片空白。
一半是地狱。
一半是天堂。
他几十年的工程经验，在这一刻，被撕裂得粉碎。
“三十秒已到。”
林凯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场末日危机与他毫无关系。
“李月，执行正常关机程序。”
“收到。”
随着李月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
“轰——嗡——”
那足以撕裂苍穹的尖啸，平顺地、逐级地回落，重新变回雄浑的轰鸣，最终，化作一声满足的叹息，彻底归于沉寂。
世界，安静了。
控制室里，只剩下警报器停机后留下的单调余音，和每个人粗重的喘息。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控制室外。
那台巨大的“昆仑-1”样机，在灯光的照耀下，静静地伫立着。
尾喷口不再喷火，只是散发着暗红色的余温，仿佛一头酣睡的巨兽，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它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敬畏的、刚刚征服过世界的王者气息。
“我们……”
刘波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觉得喉咙里堵得厉害，眼眶滚烫。
孙大爷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已经湿润的眼角。
“所有数据，已保存。”
李月站起身，转向众人，她的脸上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完成旷世之作后的庄严。
“就在刚才那三十秒，我们获取了‘昆仑’在110%极限超负荷工况下的完整数据流。”
“从涡前温度到叶片应力分布，从燃烧室压力到矢量喷管偏转扭矩……所有数据，全部获取。”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这份数据，填补了国内航空发动机极限测试领域的全部空白。它的价值……无可估量。”
整个控制室，落针可闻。
角落里，王建国那死灰般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输了。
输得那么彻底，那么匪夷所思。
他毕生构筑的工程学信仰，被那三十秒的极限数据，烧成了灰烬。
赵首长一直沉默着。
直到此刻，他才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一步步走到林凯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用力地、沉重地，拍了拍林凯的肩膀。
一下。
又一下。
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你，”赵首长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直接砸出来的，“不是在造一台发动机。”
他环视了一圈团队里的每一个人，秦振国、李月、孙大爷、张爱国……
“你们，是在为我们这个国家，为我们这个民族，锻造一颗无畏的心脏！”
话音落下，赵首长猛地转身，面向所有人，用他那不容置喙的、属于最高指挥官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我宣布！‘涡扇-x’项目，代号‘昆仑’，地面测试阶段，完美成功！”
短暂的寂静后，控制室内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人们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将几个月来的压抑、委屈、期待，在这一刻尽情释放。
赵首长没有参与庆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再次开口，声音盖过了所有喧嚣。
“即刻起，成立赴国家高空台试验基地测试小组！”
他伸出手，直直地指着人群中心的林凯。
“林凯，任组长，兼‘昆仑’项目首席设计师！”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首席设计师！
这五个字，像一枚最重的勋章，正式加冕在了这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身上。
秦振国看着林凯，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无比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个属于林凯的时代，真正开始了。
随着赵首长的命令，两名一直守在王建国身后的国安人员，上前一步，一左一右，将他从地上架了起来。
“王建国，跟我们走一趟吧。”
王建国没有任何反抗，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任由他们拖着向外走去。
在经过林凯身边时，他停了一下。
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看了林凯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恨，也不是怨，而是一种彻底的、茫然的虚无。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他的背影，消失在“堡垒”厚重的合金门后。
一个旧的时代，就此落幕。
……
庆功晚宴设在了研究所最好的招待餐厅。
气氛热烈到了极点，就连一向严肃的秦振国，也端着酒杯，和孙大爷、张爱国这些老伙计们笑谈着往事，脸上泛着红光。
林凯和李月被一群年轻的工程师围在中间，回答着各种天马行空的技术问题。
就在这时，秦振国的秘书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快步走到秦振国身边，递上一个印有“绝密”字样的牛皮纸信封。
“秦总工，高空台试验基地发来的急件。”
“高空台？”
秦振国有些意外，他笑着对身边的孙大爷摆摆手。
“估计是祝贺我们成功的，也可能是催我们赶紧把‘昆仑’运过去。”
他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只看了一眼。
秦振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拿着那张薄薄信纸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周围的喧闹和欢笑，仿佛潮水般瞬间退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信纸上那一行触目惊心的、用红色油墨打印的黑字。
孙大爷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凑了过来。
“老秦，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秦振国没有回答。
他缓缓抬起头，越过欢庆的人群，看向正在和李月说话的林凯。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异常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