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奋将军一把将李林拉到了走廊的角落。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震动。
“小李同志！”
“你跟我说句实话，刚才那个……读取大脑……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奋的眼神里，有期待，有畏惧，更有一种世界观被颠覆后的茫然。
他一辈子和人打交道，和枪炮打交道。
可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那不像是审讯。
更像是某种……神罚。
“将军，您别紧张。”
李林看着他，表情依旧平静。
“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还没掌握直接读取思想的科幻技术。”
听到这话，秦奋明显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个世界还是他能理解的样子。
然而，李林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把刚放下的心，重新提到了嗓子眼。
“我们做的，其实是一种反向推断。”
李林解释道。
“人脑在看到或回想自己熟悉的事物时，比如一张技术图纸，或者一串密码，大脑的特定区域，
像是视觉区和记忆区，会产生异常活跃的生物电信号。”
“这种信号的强度和模式，与他对该信息的熟悉程度，是成正比的。”
李林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技术人员特有的清晰逻辑。
“所以，我们并不需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们只需要准备足够多的、与我们想了解的领域相关的技术图片、关键词。然后，一张一张地在他面前展示。”
“通过高精度的脑电波监测，我们就能分析出，他对哪些技术最为了解，对哪些设计图印象最深刻。”
“当他看到那台激光窃听设备的设计图时，他的大脑反应强度是最高的。这就暴露了一切。”
“这……”
秦奋张了张嘴。
他还是没完全听懂。
但这个逻辑，他理解了。
不是直接“掏”东西。
而是通过反应，来“猜”东西。
旁边，一直默默旁听的苏晚晴，眼镜后面的双眼，却在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她快步走了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激动。
“我明白了！”
“这在数学模型上是完全可行的！”
她看向李林，又看向秦奋，语速极快。
“这相当于一次大规模的、多维度的‘逆向猜谜’！”
“每一个关键词，每一张图片，都是一个探针。我们通过探针得到的反馈，来逐步缩小未知信息的范围。”
“这其中的关键，是需要一个极其复杂的算法，来过滤掉情绪、生理反应等产生的海量噪音，从混沌中提取出有效的特征信号！”
她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林。
她知道，这个看似简单的原理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无比优雅而强大的数学核心。
李林笑了。
他果然没看错人。
苏晚晴总能第一时间get到他所有疯狂想法的精髓。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草稿纸，递给了她。
“算法在这里，你带人去验证一下。”
苏晚晴几乎是抢一般地接过了那叠纸。
她展开纸张。
那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她从未见过的奇异公式和逻辑符号。
但只看了一眼，她就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一股巨大的知识洪流，夹杂着天马行空般的构思，瞬间冲垮了她的思维壁垒。
她如获至宝。
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被真理光芒照耀的幸福眩晕之中。
“是！我马上去！”
她紧紧攥着那叠稿纸，仿佛攥着整个世界的未来。
她甚至忘了跟秦奋将军打招呼，拉着旁边两个一脸茫然的技术员，一阵风似的冲向了实验室。
走廊里，风波暂时平息。
秦奋看着苏晚晴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脸云淡风轻的李林，最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些搞技术的，都是疯子。
……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
钱老来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位面容严肃、气质沉稳的中年人。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常年浸淫在机械和高温环境下的独特气息。
他们是龙国航空发动机领域，能召集来的所有顶级专家。
“李林同志！”
钱老快步走到李林面前，顾不上任何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你的tc4钛合金，是好样的！是争气钢！”
“但是！”
他的话锋一转，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有了好材料，不代表就能造出好发动机！”
他身旁的一位专家，将一份厚厚的技术简报，递到了李林手上。
“李总师，这是我们目前面临的，关于‘一体成型整体式涡轮盘’的技术攻关难题。”
李林打开简报。
而那位专家，已经开始沉重地介绍起来。
“首先，是第一大难题：内应力集中。”
“涡轮盘结构极其复杂，叶片薄，轮盘厚。在高温铸造成型、再到冷却的过程中，
巨大的温差会让金属内部产生无法想象的应力。
这会直接导致肉眼看不见的微裂纹。等发动机上天，在超高转速下，任何一条微裂纹，都会瞬间撕裂整个涡轮盘！”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第二大难题：铸造模具。”
“要铸造钛合金，模具本身必须能承受超过1700摄氏度的超高温，还不能与钛液发生任何化学反应。
我们尝试了目前所有最顶级的耐火材料，都失败了。模具要么熔化，要么污染钛液。”
在场的工人和技术员们，脸上的喜悦正在一点点褪去。
刚刚成功的巨大鼓舞，正在被这些听起来就如同天方夜谭般的新挑战，一点点地磨灭。
“最后，也是最难的一点：精度。”
那位专家深吸一口气，声音里透着一丝绝望。
“涡轮盘上有数十个叶片，每一个叶片的气动外形，都必须达到微米级的精度。
同时，还要保证整个涡轮盘的动平衡。
这两种要求，在现有的铸造技术下，是根本对立的！是无法同时实现的！”
话音落下。
整个走廊，
所有人都沉默了。
如果说，之前的真空悬浮熔炼炉，是攻克一座高峰。
那么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根本无法逾越的天堑！
刚刚才因为新材料诞生而燃起的信心和希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李林合上了那份简报。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了旁边车间墙上挂着的一块巨大黑板前。
他拿起一根粉笔。
没有说任何一句鼓舞士气的话。
也没有反驳专家们提出的任何一个难题。
他只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始在黑板上画图。
那是一张全新的、所有人从未见过的设计图。
它画的不是涡轮盘的结构。
也不是某种模具的样式。
那是一种全新的工艺流程图。
一种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技术。
“定向凝固-单晶铸造”。
钱老和那群专家，第一时间就围了上去。
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图纸上。
当李林画到一个螺旋状的、如同蜗牛壳一般的奇特结构时，钱老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那个结构。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这……”
“你是要让金属……自己长出‘经络’？”
李林画下了最后一笔。
他放下粉笔，粉笔灰簌簌落下。
他转过身，平静地看着满脸震惊的钱老和专家们。
“不只是经络。”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要让整块合金，放弃内部那亿万个脆弱、混乱的晶粒。”
“让它变成一整块，从原子层面就完美无瑕，没有任何晶界存在的……”
“完美的单晶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