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这宿命！”
元玄曜喉间溢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像被困在铁笼中、奋力挣扎的幼兽。秦淮河畔的夜色被这声音撕裂。
瓦官寺火海残余的焦糊血腥味，连同他周身骤然爆发的气流一同冲散。
然而，一股更深重、更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却从他体内翻涌而上，取代了那短暂的清明。
他身体剧烈颤抖，如风中摇曳的残烛，濒临熄灭。
可那双被剧痛与愤怒染红的眼眸深处，却燃着冰冷而决绝的火焰，誓要焚尽眼前所有虚妄与不公，哪怕玉石俱焚，将他自己也化为灰烬。
林妙音和凌月，被这股力量震慑得浑身一僵，指尖微凉。
那不是旧伤折磨后的虚弱，而是绝境中迸发的、远比他口中吐出的紫黑色心血更令人心悸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
她们从未见过元玄曜如此失态，那是一种近乎崩裂的痛苦，仿佛他正被无形之手撕扯，血肉模糊。
石弘渊没去理会元玄曜困兽般的挣扎。那双浑浊的老眼深处，没有一丝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仿佛在端详一块即将浴火重生的稀世璞玉，等待它在烈焰中重塑，绽放光华。
“你以为，只是打破宿命？”石弘渊嗓音苍老，每一个字都像古老谶语，随秦淮河的夜风飘散，透着洞悉世情的超然与一丝莫名的悲悯，直击元玄曜心底深处最脆弱的防线，令其无所遁形。
“你所要打破的，不过是这盘棋局最浅显的表象。”他缓缓抬手，枯瘦指尖轻抚过元玄曜因愤怒而紧绷的眉心。
一股温和而浩瀚的内力，如清泉般涌入元玄曜体内，安抚着他狂乱的血脉，也暂时压制住了旧伤的躁动。
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反而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痛苦。
“玄曜，你已从孝文帝遗诏和南梁末帝血诏中，窥得‘龙鸟之盟’的冰山一角。也从兄长留下的批注里，尝到了‘弃子’的滋味。”
石弘渊目光如炬，直视元玄曜那双因剧痛而泛红的眼眸，嗓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但你可知，这盟约的始末，你兄长元承稷所背负的，以及你作为‘祭品’的终极含义，远不止你所知的那些？”
元玄曜血液瞬间凝固，一股彻骨寒意自头皮直窜脚底，心脏骤停，胸腔内一片死寂。
那沉重而残酷的真相，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血肉模糊的画面在他眼前闪现，每一帧都刻骨铭心。
他紧盯着祖父，那双血红的眼眸里，此刻除了剧痛带来的腥色，更充满了骇然与痛苦。
他已从郝兰若血书与贺拔岳口中，知晓兄长是为守护而“叛”，却总觉得缺了什么。
此刻祖父的话语，像一把钥匙，将他所有零碎的认知，重新串联，构成一幅完整的血腥画卷。
“萧衍的毒计，远不止此。”石弘渊话语低沉，花白的须发被夜风卷起，猎猎作响，仿佛在为逝去的岁月哀叹。
“他图谋的，是整个天下，是彻底掌控南朝，甚至觊觎北方，利用你元氏血脉，成为他正统的工具。”
“而你兄长，元承稷，他当年在南朝，正持‘双龙戏珠’玉契，秘密接洽凌氏一族，欲启动盟约，却不知自己，早已是萧衍眼中一枚随时可利用的棋子。”
石弘渊语气中，满是对萧衍阴狠狡诈的鄙夷，那份对帝王心术的洞悉，让在场之人无不心寒。
“萧衍布下天罗地网，刻意泄露凌氏藏匿之地的假消息，将你兄长诱至一处荒废别院，欲将其一举擒杀。他想借南朝门阀之手，清除凌氏残余的同时，也消耗掉你兄长这股‘不确定’的力量，一石二鸟，何其毒辣！”
元玄曜胸口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攥紧，无法呼吸。他仿佛“看见”兄长孤身一人，在重重围困中浴血奋战，那份悲壮决绝的背影，让他心痛欲裂。
他想起兄长往日冷峻疏离的面容，此刻才明白，那并非无情，而是深藏于心的重担，是千钧的压力，是背负着所有希望的孤独。
那沉重悲哀与愤怒，如潮水般汹涌而上，比任何痛苦都让他窒息。他紧攥拳头，指甲几乎刺破掌心，鲜血渗出，却无法抵消内心的剧痛。
他痛恨自己过去的无知，与对兄长的误解。
那份曾被他视为“背叛”的冷酷，此刻，化为锥心的爱与牺牲，将他烧灼得体无完肤。
“可你兄长是何等人物？”石弘渊眼中闪过一丝骄傲，随即便被更深的痛苦取代。
那痛苦，像刻入骨髓的旧伤，二十年未曾消减。
“他洞悉了萧衍的计谋。但他更知道，一旦他与这些门阀世家正面冲突，就会彻底暴露‘龙鸟之盟’的存在。让盟约蒙上‘勾结外敌’的污名，断绝了元氏皇族最后的希望。”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死。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他必须为你，为‘潜龙’铺平道路！”
“所以，他没有与这些门阀世家硬拼。而是选择了……以退为进。用自己的声名狼藉，为你换取一线生机，换一个活下去的、安全的身份。”
石弘渊顿了顿，声音低沉，像一声叹息。
那叹息中，包含了二十多年的风霜与血泪，是对一个儿子、一个兄长、一个父亲的无尽怜惜与敬意。
他目光落在元玄曜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期许，仿佛在说：你所看到的，不过是他牺牲的冰山一角。
“他利用自己精湛的武艺和对南朝地形的熟悉，成功突围，斩杀所有追兵。”
“但在突围之时，他却故意留下了一枚刻有‘玄鸟’图腾的信物。并伪造了一封与‘玄鸟’组织勾结的密信，让它落入萧氏手中。”
“他要让萧衍相信，他已彻底‘叛变’。转而效忠于‘玄鸟’组织。”
“唯有如此，他才能活下去。才能继续守护！才能在暗中，为你清除所有障碍！”
凌月娇躯猛地一颤，那双凤眸中，此刻除了震骇，更有无尽的悲凉。
她想起家族覆灭的惨状，那些被萧衍用“通敌”罪名处死的亲人。
那血海深仇，此刻蒙上了一层更加悲壮的真相。
原来，那些所谓“罪证”，竟是元承稷为了自保和掩盖真相，刻意留下的！她眼中，除了悲痛，更燃起对萧衍的刻骨恨意。
以及对元承稷那份深沉布局的复杂情感——一种无法言说、却又敬佩与心疼交织的复杂情感。
她曾以为自己是棋子，此刻才明白，棋盘上的每一个人，都背负着比生命更沉重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