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之末申时之初，被阳光笼罩其中的萍阳城依旧热气烘烘。
东郊，离老厂还有段距离的一处不大的院落里，一辆挨着一辆见缝插针似的停满了自行车，有几辆显然挤不进去的摩托车只能放在院外胡同里，七扭八歪的仅留出一人可过的便道，让路过的邻里旁人只当这户人家有婚丧嫁娶之类的事由，但走近一观又看不到一个人、听不见任何动静。
若有好事者再进一步便会发现，那正对院口的主家客厅却是门扉紧闭，大白天的拉个窗帘，生怕别人不知道里面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可谓处处透着诡异。
索性，没人进院里一探究竟。
单说屋内，影影绰绰的十分昏暗，唯一的硬光源是一台四十寸的电视机，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不知头尾、没有对话又满是噪点的视频。
视频画面有点暗，右上角显示有日期时间，仔细一看，赫然便是昨天下午刚拍的。
画面中的场景是一间仓库，仓库外的院子里停着两辆面包车。随之画面被人为快进，接着又恢复到正常速度，两个小人于是提前出现在仓库门口。
许是局限于录制设备以及环境距离等因素，画面里的人五官十分模糊，只能隐约分辨出是一胖一瘦两个男人，但即使如此，仍有人在屏幕外大声道：“呦，那不是刘肠子他弟弟刘二明么！旁边那个是谁哩？！”
没人回答这个人的问题，画面再次快进，屏幕随之越来越暗，在比较好辨识的光头刘二明送走一辆面包车后，屏幕便倏地一黑，接着几秒后又突然大亮，画面也由此清晰起来。背景还是仓库，而右上角显示的日期则是今天，时间是四个半小时前。
“果然是刘二明！”
“还有黄毛！其他那几个看着不像是咱们厂滴。”
“大家安静，看完再发表意见！”
伴之提醒，四周重新静寂下来，接着屏幕上又是一阵快进操作，十来分钟的光景，一辆外地牌照的厢式卡车冷不防出现在屏幕上，之后便再没有快进。
“诶，这不是给厂里送货滴车么？！”
有人惊呼，但没人接茬。如此又过了近一刻钟，这部默剧的镜头最终定格在刘二明一伙人将卡车货柜们打开，用推车开始往下搬钢锭那一刻。
随着“刺啦”一声窗帘的拉开，午后还算明亮的光线顿时洒满这间不足四十见方再简单不过的客厅里。只见这偌大的空间内烟雾缭绕，有站有坐，竟满满当当挤了有二十多人，从他们大多相同的着装可见，老厂的印记一目了然。
此时，不知是刚才的影像太过震撼，还是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人有些难以适应，人们沉默片刻，客厅里才响起一片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在这犹如集市一般纷扰的环境中，感受着即使空调功率全开，也没能吹散这令人难耐的燥热，房子的主人，也是这次集会的召集者，老厂保卫科科长，郑志坚，看着这群汗流浃背却鲜有抱怨的工友们，长舒一口气，将窗帘扎好朝电视机那边走去。
那边，一个年轻人正埋头拆解着电视机与摄像机之间的连接线，看打扮正是中午在桥上与吴永亮几人狭路相逢却阴错阳差没有照面的那个人。他三两下把线缠好和摄像机一并装进挎包，起身冲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淌水一样过来的郑志坚，浅浅一笑，那浓眉大眼言笑自若的模样不是东子又是谁。
“我得赶紧走，这边耽搁滴时间太长！”东子一笑而过，认真道：“你也抓紧时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你放心，我随后就到！”郑志坚信心十足，遂嘱咐说：“你自己注意安全，有情况及时联系！”
“明白。”东子不再多言，拿起包拔腿就走。
“大家安静啦！”
那边东子还未出门，这边郑志坚便对众人道：“情况大家都了解了，刚才录像里的货柜卡车就是刘景畅倒卖国有资产滴证据！只要咱们齐心协力，过去把这辆车这批货截住，来个人赃并获，到时候就算刘景畅有一百张嘴，这次也由不得他了！”
在座的工人绝大多数都是和郑志坚年纪相仿的中年人，有个别快退休的半大老头，和两三个已然退休却不甘寂寞的正经老头也掺和在其中，众人闻言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无人响应。
对此反应，董振国早有预案。试想，在老厂除了董振国、郑智坚、东子等少数几个人，在拆迁将即这样一个特殊背景下，有谁愿意得罪一个锱铢必较又掌握实权，且跟自己的利益息息相关的领导呢？！
这是人之常情，也是郑智坚为什么苦等几个小时，才凑出这二十来个志同道合、在他们看来应该值得信任，并且可堪一用的工友的原因。
只要工友们肯来，这事就算成功了一半！完全依照董振国的策略进行的郑志坚，神情肃穆。说来，刚刚他之所以在东子面前信誓旦旦，说白了也是在给自己打气罢了！
“我知道大家有顾虑，怕扳不倒刘肠子反而惹祸上身，遭他报复。我也能体谅大家滴心情，都想快点换个环境住上楼房，免得冬天还得自个烧煤取暖，天寒地冻滴还得去公厕遭罪。”
郑志坚说话，忽而笑着冲几个年长点的工友打趣道：“娃家就等新房下来结婚哩吧？”
“可不咋滴，拖一年啦都，人女方那头就等房子下来才跟我娃办证哩，老房子只要赶年底拆喽，那最多再等一年！可，如果因为这个事影响到开发，那我娃不也跟着耽搁了么？！”其中一个半大老头忍不住发起牢骚。
那半大老头话音刚落，便有人起哄道：“要我说，像这种为了房子才结婚滴女子，不要也罢！”
“你说滴是个屁！”另一个估摸家里有姑娘待嫁的老头反驳道：“你和你媳妇结婚是在马路边洞房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女方要房子咋啦？不要房跟你这个老糊涂挤一块过日子，三间破瓦房还不把人新媳妇憋屈死？从古到今，房子永远都是钢需，懂么你？！”
“你跟你媳妇结婚才睡马路哩！”被怼的那人急了眼，引来众人一片哄笑。
郑志坚也跟着呵呵两声，正待把话题带回来，不料一个正经老头先他不满道：“说正事哩，扯到哪去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