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质茧壁褪去的瞬间,咸涩的海风裹着海腥味灌进来。
凌风扶着茧壁站起,指节压得发白——不是因为疼,而是某种陌生的力量在骨缝里流淌。
他低头看向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光桥崩解时的灼痕,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急着用快递箱修复。
阿风?小螺的唤声带着颤音。
他抬头,看见少女跪坐在几步外的礁石上,发梢还滴着海水,眉心那道裂痕正渗出血珠,像颗破碎的红宝石。
可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指尖仍在礁石上画着幽蓝的鲸语符——每一笔都比前一笔淡,却固执地不肯停。
凌风忽然想起三天前,这个总把潮声编成儿歌的姑娘,还会因为他多给了个茶叶蛋红耳朵。
现在她的腕骨突出得像刀,每画一道符,就有细碎的血珠溅在礁石上,开出小红花。
小螺。他走过去,蹲下身用指腹接住她即将落下的血滴,
不能停。少女咬着唇,血珠顺着下巴滴在符阵中心,刚才那道女声...混着七海的潮鸣。
我得把它拼完。她的睫毛在颤抖,你看——她用染血的指尖划过符阵,礁石上的蓝光突然扭曲成一片星图,不是地理坐标,是...是频率。
凌风瞳孔微缩。
他调出快递箱的中枢界面,半透明的数据流在眼前铺开。
当小螺的血珠触到星图中心时,数据流突然炸开,无数光点重新排列组合——那是一幅由明暗色块组成的图谱,每个色块都在微微震颤,像极了母亲煮馄饨时,厨房暖光里浮动的面粉颗粒。
门中门...小螺的声音轻得像海雾,不在海底,不在时间裂缝。
它藏在所有人共同记得的地方她的指尖抚过图谱上最亮的色块,比如,一座没人愿意拆的烂尾楼,或是...她抬头看向凌风背后的快递箱,一个总亮着灯的外卖箱。
礁石后传来铜铃轻响。
寄魂郎不知何时坐了过来,褪色的青衫沾着海水,腰间铜铃被他敲得嗡鸣:小丫头说得对。他浑浊的眼珠突然清亮,初代信使最后坐在一辆报废摩托上,听着广播里的天气预报,笑着说今天适合送快递。
然后他把自己封进了第一个箱子。
凌风的手无意识抚上快递箱的锁扣。
那是他最熟悉的纹路,此刻却像突然有了温度。
你们以为传承是力量?寄魂郎的声音飘得很远,不,是坚持送下去这件事本身。他望向海面,那里还浮着鲸母离去时的涟漪,他封箱前说,当有一天,有人愿意为了而送,而不是为了...门就开了。
海风突然转急。
夜琉璃的身影从浪尖踏来,银纹裙摆沾着碎珊瑚,发尾还滴着晶亮的水珠。
她站在礁石边缘,月光在她颈侧的魔纹上流淌,却没像往常那样先怼人。
若你执意进去。她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魔族不会再保你。
凌风笑了。
他想起三天前在光桥崩解时,这个总把弱鸡人类挂在嘴边的魔女,是怎样用魔元给他续命,指尖掐进掌心都不肯松。
他弯腰捡起脚边的工牌,工牌上的立即送达按钮还泛着旧旧的光。
那你还会来收房租吗?他问。
夜琉璃的耳尖倏地泛红。
她猛地甩过一枚暗红色符印,符面刻着扭曲的锁链纹,却在触及凌风掌心时软成一滩红雾:蚀心锁改良版。她别过脸,声音发闷,不是为了控制你。
是当你被时间吞噬时...我能把你拽回来。
凌风捏着符印。
红雾钻进他掌心的瞬间,他看见夜琉璃藏在袖中的手在发抖——像极了她第一次从快递箱里偷关东煮被抓包时的模样。
他郑重地把符印塞进箱底,那里还躺着母亲的玉符、小螺编的贝壳手绳,还有半袋没吃完的鱼丸。
等我出来。他说,请你吃顿好的。
夜琉璃的魔纹突然在臂弯游走得更急。
她转身走向补给站,却在跨过礁石时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别让我等太久。
凌风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阿风,有些事急不得。
就像馄饨要慢慢煮,汤要慢慢熬。他低头看向快递箱,箱体表面的星轨正随着他的心跳明灭——那是命运结算后,快递箱与他灵魂共生的印记。
鲸母的低鸣从深海传来。
巨鲸的头颅浮出水面,须须上还沾着荧绿的生命本源。
凌风踩着浪花跃上鲸首,快递箱在他背上轻震,像在应和鲸鸣。
他摸出第五面旗帜,旗面绣着万界物流·终极专线——接人回家,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全站进入静默模式。他的声音混着鲸鸣,传向补给站,关闭所有对外接口,切断外部信号。
只保留【命运直邮】与【魂息回收】。
小螺在礁石上用力点头,指尖的血珠滴在符阵最后一个缺口;寄魂郎敲了敲铜铃,铃声里带着笑意;夜琉璃站在补给站门口,身影被暖光勾勒出金边。
凌风将快递箱贴在胸口。
箱体里的星轨突然旋转成漩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另一个时间线的自己正站在漩涡中心,朝他伸出手。
我不是来闯门的。他望着深不可测的渊底,声音里有了母亲煮馄饨时的温软,我是来续租的。
租金照付:每多活一天,就多记住一个人。
鲸母的巨口缓缓闭合。
整片海域陷入绝对的寂静。
凌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在鼓面上的浪;能听见快递箱里那些被记住的声音——母亲的叹息,小螺的儿歌,夜琉璃偷吃关东煮时的吸溜声,还有寄魂郎的铜铃。
黑暗中,一道微弱的灯光悄然亮起。
那光太熟悉了。
像极了某个雨夜,他送完最后一单回家,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看见窗台上亮着的那盏旧台灯。
暖黄的光晕里,母亲裹着旧毛衣打盹,面前摆着碗凉了的馄饨。
凌风的手不受控制地抚上胸口。
心跳声突然乱了节奏。
不是因为光。
是灯光亮起的刹那,他听见了另一种声音——来自渊底最深处,像极了...婴儿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