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政的生日，是在实验室里过的。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过。
当厚重的合金隔离门伴随着气压声滑开，一道身影溜进来时，秦政正趴在冰冷的工作台上，双眼失神地盯着悬浮在空中的一片全息阵图碎片。
那感觉，就像一个顶级程序员面对一段只剩下一堆“0”和“1”的残缺代码，绝望而麻木。
“喂！秦大科学家，你这是打算在桌子上长出蘑菇来吗？”
一个清脆又带着一丝嗔怪的声音响起。
赵美姬将一个看起来明显是手工制作，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蛋糕，“砰”地一声砸在秦政面前的桌子上，双手叉腰，佯装愠怒。
她今天没穿那身英姿飒爽的制服，只是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浅蓝牛仔裤，素面朝天，黑发扎成一个马尾，像个误入禁地的女大学生。
为了溜进秦政这个级别的保密实验室，她可是把刘振国办公室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秦政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球迟钝地转动，在看清来人后，瞳孔里才勉强聚焦起一丝惊讶。
“美姬？你怎么……”
“我怎么来了？你抬头看看墙上那个电子日历，今天几号！”
赵美姬伸出两根手指，毫不客气地捏住他的脸颊，左右扯了扯，又好气又好笑。
“我的秦大寿星，你是不是钻研那些鬼画符钻傻了，连自己生日都能忘？”
秦政的视线这才落到那个蛋糕上。
奶油裱花歪七扭八，但显然是亲手所为。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击中了他，不是什么暖流，而是胸口那块因研究受挫而凝结的坚冰，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度烫出了一个缺口，愧疚和酸涩的蒸汽从中翻涌而出。
“对不起，美姬，我……”
“行了行了，本姑娘今天不想听对不起。”
赵美姬利落地打断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孤零零的蜡烛插在蛋糕中央，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打火机，“啪”地点燃。
“知道你忙，忙着拯救世界呢。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难道还真指望你带我去马尔代夫度假啊？”
“赶紧的，许愿，吹蜡烛！仪式感要有！”
摇曳的橘黄色烛光，是这间充斥着冰冷白光的实验室里唯一的暖色。
光晕映在赵美姬带笑的脸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盛着一整条银河。
秦政看着她，心里那些因为阵图而滋生的烦躁、压力、自我怀疑，竟被这小小的光芒一点点驱散、抚平。
他闭上眼睛。
这一次，他没有去想那些复杂的阵法回路。
他的愿望很简单。
希望……能早点找到头绪吧。
别让这么多人的心血白费，也别让眼前这个人，等自己太久。
呼——
蜡烛熄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许的什么愿？”赵美姬立刻好奇地凑过来。
“秘密。”秦政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心情前所未有地轻松下来。
两人没开灯，就在这片难得的昏暗里，用叉子分食那个甜到发腻的蛋糕。
吃完蛋糕，赵美姬擦了擦嘴，从身后的背包里摸出一个平板电脑，得意地晃了晃。
“当当当当！既然去不了诗和远方，那我们就让诗和远方来找我们！”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秦政，两人一起挤在墙角那张小小的行军床上。
实验室的空间寸土寸金，这张床是秦政熬夜时临时休息用的，此刻却成了最温馨的私人影院。
赵美姬打开了她早就下载好的一堆4K超高清旅游纪录片。
“你看，埃及金字塔！壮观吧？哎，你说这玩意儿是不是跟外星人有关系？”
“哇！亚马逊热带雨林！这蛇也太大了吧！感觉够蒙展那帮吃货加一顿餐了。”
“大堡礁！太美了……秦政，等以后，等以后我们有空了，你一定要带我去潜水，好不好？”
赵美姬像只快乐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秦政靠在她身边，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熟悉的洗发水清香，耳边是她充满活力的声音，紧绷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神经，终于一寸寸地彻底松弛下来。
他不在乎纪录片里演的是什么。
只要这个人在身边，哪里都是风景。
“下一个，看这个！”赵美姬划动屏幕，点开了一个新的视频。
“《问道武当》。我特意找的！上次听你说那个张小天师神神叨叨的，我就想，道家的东西会不会对你有启发？这地方的画风，跟他肯定是一个路子！”
悠扬的古琴声从平板的扬声器里流出，镜头穿过翻涌的云海，一座座覆盖着琉璃瓦的金顶道观，在晨曦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
秦政本是随意地看着，一半心神还沉浸在身边的温柔里。
“……武当山的古建筑群，始建于唐，鼎盛于明。其整体布局，并非随意建造，而是严格按照真武大帝修仙的神话故事来设计，以天柱峰的‘金顶’为绝对核心……”
解说词平缓地流淌。
“……其周围的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皆拱卫主峰，这不仅仅是为了美观，更是暗合了道家‘天人合一’的至高思想，以及天象星斗的运转规律……”
“天象星斗”！
“整体布局”！
秦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了一下！
就在这时，纪录片的镜头陡然切换，变成了一个无人机的超高空航拍视角。
整个武当山主峰建筑群的全貌，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屏幕上。
金顶、太和宫、南岩宫、紫霄宫……
一座座古老的宫殿，不再是孤立的建筑，它们被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一道道浑然天成的山涧，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在云雾的缭绕下，这副由山川与建筑共同构成的画卷，呈现出一种宏伟、苍古而又玄妙至极的姿态。
秦政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他脑中那根名为“灵感”的弦，被狠狠拨动！
不，不是拨动。
是撕裂！
这个布局……
这些宫殿之间的位置关系……
这些山路连接的诡异走向……
轰！
他像是被注入了高压电流，整个人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疯了一般冲到自己的工作台前！
赵美姬被他吓了一大跳。
秦政完全无视了她，手指在空中带出残影，急速划动，调出了一个全息阵图。
正是那七份阵图里，他认为最不靠谱，残缺最严重，只看了几眼就判定为无用废稿的——“真武启灵阵”！
他将那份残缺的、二维的阵图，与脑海中刚刚印下的、三维的武当山航拍画面，疯狂地进行比对、重叠、校准！
“金顶……金顶就是阵法的核心节点‘天元’！”
“南岩宫……它的位置，对应的竟然是八卦中的‘离火’位！”
“紫霄宫……是‘坎水’位！”
“连接它们的山路……那些山路……天啊！那些根本不是什么该死的山路！它们就是阵法的能量回路！是灵气运转的脉络！”
一个个被判定为“缺失”的节点，在武当山的真实地理上被找到！
一条条被认为是“断裂”的线路，被那些浑然天成的山势与人工开凿的古道完美连接！
那张残缺的图纸，在这一刻，被补完了！
秦政的呼吸变得滚烫而急促，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束缚！
他明白了！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为什么所有的阵法都无法启动？
为什么张鼎玉说它们缺少了“神”？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彻彻底底地搞错了！
这些古籍上拓印下来的阵图，根本就不是让人在平地上照着画的“施工图”！
它们是一份“建筑规划图”！
一份利用山川地脉的走向，将整座山，乃至整个山脉，改造成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超级阵法的——宏伟蓝图！
古人根本不是在小小的道场上构建阵法。
他们是把天地山川，当做了自己的画板！
所谓的“咒诀”和“手印”，或许根本不是启动阵法的唯一方式！当一个阵法庞大到与天地融为一体时，它需要的不是什么复杂的“开机密码”，而仅仅是一个能够引动天地之力的“引子”！一个“开关”！
“它不是画出来的……它是建出来的！”
秦政失声喊了出来，他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光芒足以刺穿实验室里所有的阴霾。
“阵法不在纸上！整座武当山，它本身……它本身就是一个活着的、正在沉睡的‘真武启灵阵’！”
赵美姬被他这副近乎癫狂的激动样子吓得不轻，有些发懵地站起来：“秦政？你怎么了？什么建出来的？”
秦政没有回答她。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红色加密电话，手指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颤抖，却无比精准地拨通了刘振国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主任！”
秦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
“我找到了！我找到聚灵阵了！”
“什么？！”
电话那头，刘振国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我需要立刻去武当山！”
秦政对着话筒，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
“马上！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