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感如同附骨之疽，依旧在骨髓深处隐隐作痛。单膝跪地的李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和全身肌肉的酸软无力。与归寂者那短暂到令人窒息的对峙，消耗的不仅仅是残存的星能，更是对意志力的残酷碾压。
那种存在本身被“剥离”、被“格式化”的感觉，远比刀剑加身、能量轰击更为恐怖。那是对存在根本的否定。
他颤抖着抬起手，紧紧按住怀中那盛放着青丝的玉盒。玉盒表面依旧温凉，那股在关键时刻迸发、带着雪璃独特剑意的清凉波动已然平息，但它刚才确确实实地发生了。是它，在那绝对的死寂中，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青鸾”……“火种守望”……
李维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从归寂者口中吐出的冰冷词汇。雪璃，你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天衍宗的冰璃仙子，为何会与这些仿佛凌驾于世界规则之上的“归寂者”产生关联？这“守望”，守望的又是什么？
“宿主，生命体征趋于稳定，但能量水平处于极度危险区间。微型星核剩余能量：约百分之八。机甲核心修复度下降至百分之四十一，不建议再进行高烈度战斗。”“磐石”AI的声音带着一丝数据过载后的疲惫，冷静地汇报着现状，“检测到高浓度‘模因污染’（暂定名）正在前方洞窟深处积聚，其能量反应已超越数据库内多数行星级灾害记录。建议：立即规避。”
规避？
李维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数里之外那片崩塌的水晶山脉。巨大的洞窟如同大地上撕裂的一道丑陋伤疤，粘稠如墨的黑暗能量从中不断涌出，顺着那道接天连地的黑色光柱，与天空中的“蚀渊之眼”构成一个邪恶的整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硫磺与腐朽的气息，更深处，一种古老、混乱、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志正在苏醒，如同实质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玄冥老祖处心积虑，甚至不惜引动“蚀渊之眼”的力量，所要召唤或释放的，绝非寻常魔物。一旦让其完全降临，整个黑风眼，乃至黑风眼之外的广袤地域，恐怕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而在他身后，那片水晶簇的阴影仿佛依旧潜藏着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归寂者”只是暂缓，并非离开。他们如同最高法庭的法官，冷漠地“观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随时可能因为某个变量的变化，再次执行那无情的“回收程序”。
前有即将爆发的灭世魔灾，后有神秘莫测的终极猎手。
他身处绝境，能量几近枯竭，身受重伤。
但——
李维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被魔气浸染、遍布尸骸与残骸的黑色晶原。他想起了沐雪璃最后将他推开时，那双清冷眸中蕴含的决绝与不舍。他想起了天衍宗内，宗主与那些信任他的长老、弟子们期盼的眼神。他想起了这一路走来，所见到的这片修真世界的壮阔与生机。
逃避，或许能苟延残喘片刻。但然后呢？等待魔灾吞噬一切？等待归寂者认为失去了“观测”价值后，随手将他“回收”？
不。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牵动伤口带来的刺痛让他反而更加清醒。他扶着旁边一块焦黑的魔像残骸，一点点，极其艰难地，重新站直了身体。脊梁依旧挺直，尽管它在微微颤抖。
“磐石，计算一下，以我们目前的状态，抵达那个洞窟入口，并保留一次……不，保留启动一次【区域性空间扰乱力场】最低功率的能量，需要多少基础消耗？”李维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计算中……”“磐石”沉默了片刻，“如果放弃所有非必要功能，包括大部分防御矩阵、维生系统维持在最低限度，并采用最节能的潜行模式，理论上可以保留约百分之三的能量用于最终手段。但此举风险极高，一旦遭遇任何阻截，宿主生存概率将低于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足够了。”李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冷笑。比起刚才那百分之零点零零三的逃生概率，这已经是天壤之别。
他不再犹豫，将最后几颗效果普通的恢复丹药一股脑塞入口中，勉强催化药力，压制住翻腾的气血和撕裂般的痛楚。然后，他认准方向，没有选择飞行（那太耗能且目标明显），而是如同最老练的猎人，借助地面上残存的晶簇和坑洼，开始向着那魔气冲天的洞窟方向，艰难而坚定地潜行而去。
他的动作因为伤势和能量匮乏而显得有些迟缓，但每一步都落在最隐蔽、最节省体力的位置上。“磐石”全力运转着仅存的算力，为他规划着最优路径，并时刻扫描着周围的环境，规避着那些因魔气浓度过高而自然形成的能量乱流和空间褶皱。
一路上，景象愈发骇人。
黑色的晶体不再只是黯淡，而是仿佛活了过来，表面流淌着粘稠的、如同血液般的暗红光泽。地面不时传来剧烈的震动，一道道新的裂缝撕开，喷涌出灼热的魔气与刺鼻的硫磺烟雾。低沉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咆哮与呢喃，越来越清晰地在空气中回荡，干扰着心神，试图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欲望。
他甚至看到一些弱小的、被魔气侵蚀的本地妖兽，在接触到那涌出的精纯魔气后，身体迅速发生畸变，血肉膨胀，骨骼扭曲，化作只知杀戮的疯狂魔物，互相撕咬吞噬。
这是一片正在被迅速“魔化”的土地。玄冥老祖的计划，显然不仅仅是召唤某个强大存在，更是在改造这片天地，使其成为适合深渊魔物生存的温床。
“检测到复数生命反应靠近！能量签名……混杂，具有强烈攻击性！”“磐石”突然发出警示。
李维立刻俯身，藏匿于一道巨大的地缝边缘。
只见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布满暗红色脉络的晶石空地上，数十道身影正在混乱地厮杀。其中一部分是穿着玄冥宗服饰的修士，但他们此刻的状态极不正常，双眼赤红，周身魔气缭绕，状若疯魔，不仅攻击着另一批看起来像是被卷入此地的、其他宗门的修士，甚至在某些时候会无差别地攻击身边的同门。
而他们的对手，那些其他宗门的修士，此刻也已是强弩之末，在魔气侵蚀和玄冥宗疯魔修士的围攻下，死伤惨重，仅存的几人背靠背结成战阵，苦苦支撑，但护身光华已是明灭不定，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魔气侵染心智，连自己人都不放过了吗？”李维眼神冰冷。玄冥老祖为了他的计划，显然已经不惜一切代价，这些门下弟子恐怕也早已成了可随时牺牲的棋子。
他无意插手这场混乱的战斗，准备绕行。
然而，就在他刚要移动的瞬间，战场中心异变再生！
一名玄冥宗的假丹境修士，在亲手撕碎了一名同门的胸膛后，仰天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他周身的魔气骤然向内坍缩，身体如同充气般膨胀起来，皮肤寸寸裂开，露出下面涌动的、污秽的黑暗能量！
“自爆魔化！快退！”幸存者中有人惊恐大喊。
但已经晚了。
“轰——！！！”
剧烈的爆炸带着强烈的腐蚀性能量与精神冲击席卷开来！那几名结阵的修士首当其冲，护身光罩如同纸糊般破碎，惨叫着被魔焰吞噬。
爆炸的余波也冲击到了李维藏身的地缝，让他气血一阵翻涌。
而就在这混乱的能量乱流中，一点微弱的、带着清灵之气的光芒，从一名陨落修士（并非自爆者）的残破储物袋中飞出，如同风中残烛，在空中摇曳了一下，竟仿佛受到某种牵引般，朝着李维所在的方向飘来！
那光芒极其微弱，在这魔气滔天的环境中几乎难以察觉。
但李维看得分明——那是一枚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青色玉佩。玉佩上雕刻着复杂的云纹，中心似乎嵌着一滴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液体？那清灵之气，正是从这滴液体上散发出来的。
“检测到高纯度生命能量反应与未知净化特性……”“磐石”迅速分析道，“数据库比对……相似度最高记录：上古秘宝——‘青木灵髓’。”
青木灵髓？传说中蕴含无限生机，能肉白骨、活死人，甚至对驱除邪祟、净化魔气有奇效的天地至宝？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恰好飞向自己？
李维心中警铃大作。事出反常必有妖！在这绝境之中，突然出现如此“救命稻草”，由不得他不怀疑。是巧合？还是……又一个陷阱？甚至是那“观测”着他的归寂者，所设置的某种测试？
他下意识地就想避开。
然而，那玉佩飞行的轨迹却异常精准，仿佛认准了他一般，径直落入他藏身的地缝，悬浮在他面前尺许之处，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清灵之光，将他周身试图侵蚀过来的魔气都逼退了几分。
玉佩的光芒映照着他苍白而警惕的脸庞。
拿，还是不拿？
这看似是雪中送炭的机缘，背后是否隐藏着更深的危机？这滴“青木灵髓”，是否能缓解他当前的伤势和能量危机？还是说，它会像一个标记，让他再次暴露在归寂者的“回收”名单之上？
前方的洞窟中，魔物的嘶吼与玄冥老祖那疯狂而得意的大笑声（通过某种法术放大）隐隐传来，仪式显然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时间，不多了。
李维盯着眼前这枚散发着诱人生机与未知风险的玉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艰难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