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漂流孤舟
空间被暴力地折叠、撕扯、然后猛地弹开。
星梭像一颗被巨人从弹弓射出的石子，在无法形容的混乱色彩与震耳欲聋的虚空尖啸中疯狂旋转、颠簸。每一次翻滚都仿佛要将人的灵魂从躯壳里甩出去，每一次震动都像是船体下一秒就要彻底解体的哀鸣。
林烨失去了所有时间感和方向感，只能凭借本能死死抓住固定物，将残存的所有火种力量化作一层薄薄的生命护膜，紧紧包裹住舱内每一个幸存者，抵抗着这超越物理极限的空间抛射带来的恐怖负荷。他的意识在崩碎的边缘徘徊，每一次都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彻底消散在这狂暴的乱流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毁灭性的撕扯力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虚浮**和**死寂**。
星梭翻滚着，滑入一片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之中。这里没有星光，没有尘埃，甚至没有规则紊乱带来的扭曲光丝，只有一种吞噬一切的、绝对的“空”。
主引擎早已在抛射过程中过载停机，备用动力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系统和惯性稳定器。船体各处不断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疲劳声和能量泄露的噼啪声。舱内灯光彻底熄灭，只有紧急照明散发出惨淡的幽绿光芒，映照着一张张因极度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呕吐声、呻吟声、压抑的哭泣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汇报……情况……”林烨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他感到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火种的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空间抛射完成……当前位置……未知……”** 系统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导航系统完全失效……星图数据库无匹配坐标……”**
**“船体结构完整性……41%……多处严重破损……生命维持系统能源剩余……12%……氧气再生效率下降……”**
**“检测到船员生命体征：重伤17人，轻伤29人……确认死亡……新增8人……”**
新增8人。
冰冷的数字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那是在刚才剧烈的空间抛射中，未能撑过来的同伴。
疤脸挣扎着从一堆线路短路冒出的烟雾中爬起，半张脸都是血，他环顾四周，看着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最终化为一拳狠狠砸在扭曲的舱壁上，无声地流下泪来。
绝望，如同外面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了这艘孤舟。
他们被歧路之环以自毁一部分为代价，抛到了一个完全未知的、连星光都没有的空域。船要散了，人要死了，能源即将耗尽。
真正的绝境。
“滤光板……清理一下……”林烨虚弱地指了指主观察窗。那里已经被各种能量残留和污物覆盖，无法看清外界。
一名还能动的队员艰难地操作机械臂，勉强清理出一小块视野。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那块小小的窗口。
外面，是纯粹得令人窒息的**黑**。并非没有光，而是仿佛连“光”这个概念都被这片空域所吞噬、所拒绝。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孤独感**和**被遗弃感**，透过观察窗，冰冷地渗透进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宇宙的坟墓？连“井”的污染和那些猎手都不愿意涉足的绝对虚无之地？
**“检测到异常……”** 系统突然再次发出提示，尽管微弱，却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发现什么了？”林烨强撑着问。
**“……重力梯度……微乎其微……但存在……来源……正前方……”**
有重力源？难道有星球？
“能扫描到具体信息吗？”
**“扫描波束……无法有效穿透该区域空间特性……反馈信号极度微弱……扭曲……”**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一闪即逝。
但在这绝对的黑暗与绝望中，哪怕一丝一毫的异常，也成了唯一的稻草。
“调整姿态……利用剩余动力……朝重力源方向缓慢前进……”林烨下达了命令。无论如何，总比停留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等待最终时刻要好。
星梭如同重伤的巨鲸，拖着残破的躯体，依靠着微弱的辅助动力，开始在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向着那未知的、微弱的重力源方向，艰难地、缓慢地漂流。
时间再次失去意义。
每一分每一秒，都伴随着船体不堪重负的呻吟和生命维持系统能源下降的警报。
人们蜷缩在一起，依靠彼此的体温和微弱的应急灯光获取着最后一丝慰藉。医疗官在绝望中尽力处理着伤势，但缺乏药品和设备，效果甚微。
林烨靠在控制台边，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能感觉到火种正在极其缓慢地自我恢复，但那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他尝试着再次与星梭沟通，试图从这古老的造物中压榨出最后一点潜力，或者找到一丝关于这片空域的线索。
在精神与金属模糊的交界处，在火种与飞船核心微弱的共鸣中，他仿佛捕捉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不属于星梭本身的……**回声**。
极其古老，极其微弱，充满了同样的……**死寂**与**悲伤**。
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在这片黑暗中漂流，最终归于沉默。
这些回声让那片窗外的黑暗，显得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就在生命维持系统的警报开始转为刺眼的红色，预示着氧气浓度即将跌破安全线时——
**“检测到前方出现……结构体……”** 系统的提示音仿佛最后的喘息。
所有还能动的人全都挣扎着凑到观察窗前。
只见在绝对黑暗的背景上，一个更加深邃的、巨大无比的**轮廓**，缓缓地、无声地显现出来。
那并非星球。
那是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残破的构造体**的阴影。
它寂静地悬浮在黑暗中，如同亘古长存的墓碑。其规模远超歧路之环，甚至超越了常识。隐约可见扭曲断裂的金属骨架、破碎的拱形结构、以及无数如同蜂巢般密集却毫无生气的孔洞。
没有灯光，没有能量信号，只有一片死寂。以及那股微弱的、牵引着他们的重力源。
星梭如同渺小的尘埃，缓缓地、不可避免地飘向这巨大无比的残骸坟墓。
它是什么？某个灭绝文明的超级空间站？某艘无法想象的巨舰残骸？还是别的什么？
无人知晓。
他们只知道，这或许是最后的停泊点，也或许是……他们所有人的终点。
星梭，缓缓没入了那巨大阴影的怀抱。
第一百零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