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路面的积水,发出粘稠的嘶嘶声。
车厢内,刘振宇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发出的幽蓝光芒映在他满是油光的脸上。
“查到了。临港码头早在二十年前就没了。”刘振宇把笔记本转向林远航,“2003年就被填了,后来这块地皮转了四手,最后接盘的是‘海晟置业’,在上面盖了个烂尾的水上乐园。”
林远航盯着屏幕上那一层层复杂的股权穿透图。
海晟置业的控股方是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信托基金,而在这个基金的受益人名单深处,藏着一个不起眼的拼音缩写——“Jc”。
江氏。
“花三个亿买一块废地,盖一个不赚钱的乐园,然后扔在那儿晒太阳。”赵若萱手里捏着一罐冰咖啡,指尖轻轻叩击着易拉罐壁,“这不是投资,是封印。他们在用钢筋混凝土把那段历史埋进地底下。”
“既然是埋起来的,那家里一定会有留底。”林远航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向窗外飞掠的街景,“江临川那种老狐狸,做事喜欢留后手,他不会信任任何人的记忆,只会信任锁在保险柜里的纸。”
手机震动了一下。
崔雅婷发来一张图片。
那是一把钥匙的微距特写,甚至能看清钥匙齿槽里残留的铜锈。
“搞定了。”图片下面附着一段语音,背景音里有着觥筹交错的碰杯声和悠扬的小提琴曲,“江家老管家喝多了,吹嘘他那把钥匙能开这一区最贵的酒窖。我趁他去洗手间的时候取了模。另外,这老头嘴松,说那下面不光有酒,还有江家三代人的‘老账本’。”
“干得漂亮。”
林远航把图片转发给刘振宇,“多久能做出来?”
“只要数据精准,3d打印半小时搞定。”刘振宇已经在调取建模软件,“但我刚顺手黑进了江氏庄园的物业系统,有个麻烦。b区地下三层不在图纸上,而且那是重力感应安防区。唯一的窗口期是每周日凌晨两点到四点,会有专人进去做‘特殊消杀’。”
林远航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
现在是周六晚上十一点。
“那就今晚。”林远航掐灭了刚点燃的烟,“去准备。”
凌晨两点十五分。
江氏庄园外围的绿化带里,蚊虫肆虐。
“轰——!”
庄园西侧的景观喷泉突然炸起一道冲天的水柱,紧接着是供水管道破裂的刺耳嘶鸣。
警报声瞬间大作,几束强光手电的光柱慌乱地扫向那边。
“这动静够大吧?”耳麦里传来许志宏得意的声音,“主水管爆裂,够那帮保安忙活一阵子了。”
趁着混乱,林远航像一只黑色的壁虎,顺着排水管无声地滑进通风井。
这里的空气浑浊,充斥着霉味和陈年灰尘的味道。
他按照刘振宇规划的路线,爬行了约莫五分钟,直到看见下方透出一丝微弱的红光。
那就是地下三层。
栅栏锁并没有想象中复杂,那把刚刚打印出来的树脂钥匙插进去,轻轻一转,“咔哒”一声,锁舌弹开。
林远航翻身落地,动作轻盈得没有惊起一丝尘埃。
这是一个巨大的档案室,并没有金碧辉煌的装饰,只有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铁皮架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纸张腐烂和樟脑丸混合的怪味。
他在第三排架子的末端找到了那个特殊的暗格。
这里的灰尘比别处少,显然近期有人翻动过。
一本厚重的黑色皮质账册静静躺在那里。
林远航带上手套,翻开。
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商业机密,这上面记录的全是“人”。
每一页都是一个名字,或者一个代号,后面跟着一串数字和备注。
他手指快速翻动,直到定格在2003年3月。
“G09转运费用结清。”
字迹潦草而有力,透着股冷酷的公事公办。
“交接完毕。鉴于G09样本特殊性,后续抚养关系由第三方代管协议覆盖,确保与母体彻底物理隔绝。”
日期是3月24日。
那是母亲失踪后的第七天。
林远航感觉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
所谓的“失踪”,不过是一场精密计算后的“清库存”。
他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一个需要被隔绝的“样本”。
突然,头顶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有人下来了。
不是清洁工。清洁工的脚步没这么沉,也没这么慢。
林远航迅速合上账册,闪身躲进两排档案架之间的阴影夹角里。
厚重的防爆门被推开,一束强光扫了进来。
江临川披着一件深灰色的睡袍,手里拄着拐杖,身后跟着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秘书。
“……把‘临港’那段电子档案再加密一级。”江临川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沙哑,“最近有些虫子在乱飞,我不想让他们闻着味儿找过来。”
秘书低头应是,快步走向角落里的服务器机柜。
江临川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缓缓扫视着四周,目光扫过林远航藏身的那个角落时,停顿了两秒。
林远航屏住呼吸,手心紧紧扣住袖口里的陶瓷刀片,全身肌肉紧绷到了极致。
“还有,”江临川突然开口,用拐杖在地板上重重顿了一下,“查一下最近谁动过这间屋子。这里的味道,不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直到秘书处理完数据走过来:“董事长,日志显示只有清洁工进出记录。”
江临川冷哼了一声,转身往外走:“换掉那个清洁工。我不喜欢哪怕万分之一的风险。”
铁门重新关上,锁扣咬合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林远航在原地僵立了足足三分钟,确认对方彻底离开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背后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
他没有再逗留,迅速按照原路撤离。
回到车上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
“怎么样?”赵若萱递过一张毛巾。
林远航没说话,只是把那本账册扔在腿上。
他刚才撤离时顺手带了出来。
他又翻开了那一页。
在那行冷冰冰的“第三方代管协议”下面,还有一行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的小字,那是最后的确权签字。
字迹很工整,哪怕过了二十年,依然能看出落笔时的颤抖。
“收养人登记:林建国。”
“住址:南城区青石巷17号。”
林远航瞳孔猛地一缩,死死盯着那个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名字。
林建国。
那个把他养大,总是唯唯诺诺,最后死在工地事故里的“父亲”。
原来这一场跨越二十年的悲剧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无辜的旁观者。
林远航猛地合上账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种力道仿佛要把那层牛皮封面捏碎。
“开车。”
他的声音冷得像是在冰水里浸过。
“去哪?”刘振宇问。
林远航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某种即将失控的火焰。
“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