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带着威胁与不祥气息的纸条化成的灰烬,仿佛还带着余温,灼烧着汪若澜的指尖,更灼烧着她的心。一夜无眠,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鱼肚白,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僵坐的姿势,脑海中翻腾着无数个念头,又一一被她否决。直接面圣陈情风险太大,置之不理则后患无穷,独自赴约更是自寻死路。
就在晨光熹微,即将敲响五更鼓时,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铤而走险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清晰成形。她不能直接去告发,但她可以让雍正“自己发现”这个阴谋。她需要一种方式,既传递出危险的信息,又将自己从“告密者”的身份中剥离出来,更重要的是,要给雍正留下一个测试她忠诚、并顺势布局反击的机会。
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但她别无选择。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冰冷僵硬的四肢,走到书案前。她没有重新写字,那样笔迹容易留下破绽。她只是从一摞雍正之前赏赐的、她时常借故“请教”的古籍中,抽出了一本讲述前朝宫闱秘闻的野史杂记。这本书内容敏感,她平日翻阅时极为小心。她翻到其中一页,那里恰好有一段关于“夜间私会,构陷妃嫔”的前朝典故。
她取出一张空白的、与那本书页质地相似的素笺,用极细的毛笔,蘸了极少量的墨,在那段典故旁边,模仿着书中注释的笔迹和大小,小心翼翼地添上了几个字。不是完整的句子,只是几个看似随意、实则关键的词:
“堆秀山……子时……慎。”
墨迹极淡,若不仔细看,几乎会以为是书页年代久远产生的污渍或原书的批注。她将这张素笺轻轻夹回书页中,位置不算隐蔽,但若非有心翻阅至此,也难以察觉。
做完这一切,她将这本书放在了几本准备“归还”给养心殿书斋的书籍最上面。然后,她唤来了秋纹。
秋纹一夜未睡,眼睛红肿,见到汪若澜看似平静的面容,更是担忧。“主子……”
“秋纹,”汪若澜打断她,语气异常镇定,“今日你去一趟养心殿,求见苏公公,就说我前几日借阅的几本书已经看完,其中有些地方不甚了了,想请皇上闲暇时再指点一二。另外……”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本做了记号的野史上,意有所指地道:“这本书内容有些……晦涩不明,我瞧着其中有些批注颇为费解,也一并请皇上看看吧。”
秋纹虽不明白主子的全部意图,但见她神色凝重,知道事关重大,连忙点头:“奴婢明白,这就去。”
“记住,”汪若澜紧紧抓住秋纹的手,压低声音,“神色如常,就当是寻常还书请教,绝不可露出半分异样!对苏公公,也不可多言一句!”
“奴婢晓得轻重!”秋纹郑重应下。
早膳过后,秋纹便捧着几本书,前往养心殿。一切都如同汪若澜预想的那样顺利。苏培盛听闻是谦嫔还书并请教,并未起疑,恭敬地接过书籍,表示会代为转呈皇上。
剩下的,便是等待。等待雍正看到那本书,看到那几个字,并理解其中的含义。这无疑是一场赌博,赌的是雍正对她的关注程度,以及他那敏锐多疑的帝王心术。
养心殿内,雍正刚处理完几份紧急奏折,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苏培盛捧着几本书进来,轻声禀报了永和宫还书请教之事。
雍正“嗯”了一声,并未立刻去看那些书。直到午后小憩醒来,目光无意中扫过书案一角那几本熟悉的书册,才随手拿起了最上面那本野史杂记。他对汪若澜借阅这类书籍并不意外,甚至觉得她或许是想从中找到些应对当前困境的“史鉴”。
他随意地翻看着,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宫闱秘闻,心中并无波澜。直到翻到某一页,他的手指顿住了。那一页讲述的是前朝一位亲王如何利用夜间私会构陷妃嫔,扳倒政敌的故事。而就在这段文字的旁边,几个极淡、却与周围注释笔触略有差异的小字,映入了他的眼帘:
“堆秀山……子时……慎。”
雍正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指向性太明确了!堆秀山是御花园相对僻静之处,子时是夜深人静之时,“慎”是警告!联想到昨日郭琇在朝堂上那番指桑骂槐,联想到胤禵近日愈发不安分的举动,联想到汪若澜突然归还这本书并特意点出“晦涩不明”、“批注费解”……
一个清晰而危险的阴谋轮廓,瞬间在雍正脑海中勾勒出来——胤禵试图在明晚子时,于堆秀山秘密约见汪若澜!而汪若澜,用这种极其隐晦、几乎是冒着被误解风险的方式,将这个信息传递给了他!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席卷了雍正全身!胤禵!他竟敢如此!竟敢用这种下作手段,将手伸到他的后宫,伸到他看重的人身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挑衅,这是赤裸裸的宣战!
但同时,他心中也升起一丝疑虑。汪若澜为何不直接来报?是怕他不信?还是怕激化矛盾?抑或是……这本身也是一个试探?试探他对她的信任,试探他处理此事的态度?
帝王的多疑本性,让他无法立刻全然相信。但这无疑是一个机会,一个既能验证汪若澜忠诚,又能狠狠打击胤禵气焰,甚至可能拿到其“图谋不轨”铁证的绝佳机会!
几乎是在瞬间,雍正就做出了决断。他将那本书合上,面色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对侍立在一旁的苏培盛沉声道:“传怡亲王、隆科多,密见。”
他没有声张,甚至没有立刻召见汪若澜询问。他需要布一个局,一个能将胤禵当场拿住,又能看清汪若澜最终选择的局。
片刻之后,西暖阁内,雍正将那张书页示于胤祥和隆科多。两人看完,皆是脸色大变。
“皇上!十四弟他……他这是狗急跳墙,大逆不道!”胤祥又惊又怒。
隆科多则更显沉稳,眼中精光闪烁:“皇上,此乃天赐良机!若能人赃并获,十四爷此番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正好可借此彻底削其势力,以绝后患!”
雍正冷冷道:“朕正是此意。明晚子时,堆秀山。隆科多,你亲自带一队绝对可靠的粘杆处好手,提前埋伏于周围,听朕号令行事。记住,要活的,更要……拿到他试图胁迫妃嫔、图谋不轨的口实!”
“奴才遵旨!”隆科多肃然领命。
“胤祥,”雍正又看向怡亲王,“你明日设法牵制住胤禩等人,勿使他们察觉异动,或从中作梗。”
“臣明白!”胤祥重重颔首。
布置妥当,众人退去。雍正独自坐在暖阁内,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幽深。他布下了陷阱,等待着猎物上门。但同时,他也在等待着另一个人的表现。明晚子时,堆秀山,将不仅是胤禵的葬身之地(政治意义上的),也将是对汪若澜忠诚的最终考验。她会去吗?如果去了,她会如何应对?是会屈从于胤禵的威胁,还是会……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在意这个答案。这种在意,让他感到一丝烦躁,也让他对明晚的到来,充满了冰冷的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忠诚,在这深宫之中,是最奢侈,也最需要被反复验证的东西。而明夜,便是验证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