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晨曦中，林晚筝呆立原地，望着那玄衣身影消失的方向，只觉得一颗心也仿佛被带走了一般，空落落的难受。苏芷晴在一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连拉带拽。
“姐姐！你醒醒！人都走了！再看也没用！那等人物岂是我们能高攀的？说不定是哪条道上的煞神，咱们躲还来不及呢！快走吧，再耽搁下去，追兵……哦不，是家里找来的人，或者官差就该到了！”苏芷晴口不择言，只想尽快拉回似乎“中了邪”的闺蜜。
追兵？官差？这两个词像冰锥一样刺醒了林晚筝。是啊，她还在逃婚，还在抗旨。方才那一瞬间的痴迷和冲动，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危险。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清晨的冷风，而是因为后怕。她刚刚竟然想追随一个连真面目、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男子而去？她真是疯了！
“走……走吧。”林晚筝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未散尽的怅然。她最后望了一眼那条空寂的小路，转过身，任由苏芷晴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隋心所指的东方走去。
两个养在深闺的少女，何曾受过这等奔波之苦。一夜惊魂，又粒米未进，仅靠着隋心给的那点粗糙干粮果腹，走了不到两三里路，便已气喘吁吁，香汗淋漓。苏芷晴还好些，性子活泼，平日或许还有些小动作，林晚筝却是真正的弱质芊芊，加上心绪激荡，忧思过重，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阵阵发黑。
“姐姐，你脸色好差，要不要歇歇？”苏芷晴看着林晚筝苍白如纸的脸，担心地问道。
林晚筝摇摇头，强撑着：“没……没事，快走吧，找到镇子就好了。”她怕一停下来，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更怕被后面可能存在的追兵赶上。
然而，身体终究不是铁打的。又勉强行了一里多地，林晚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软，整个人便向前栽去。
“姐姐！”苏芷晴惊叫一声，慌忙去扶，却差点被带倒。
林晚筝倒在地上，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
苏芷晴一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哎呀！发烧了！这可怎么办啊！”苏芷晴彻底慌了神。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林晚筝突然病倒，她一个人完全不知所措。带来的那点银子，在这种地方又能找谁帮忙？
就在苏芷晴急得团团转，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身后不远处，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正不紧不慢地驶来。驾车的，正是那个面容冷峻的随从——隋心。
而车厢里，江离正闭目养神。他并未走远，隋心奉命暗中跟随一段，确保这两个麻烦真的离开，并且不会泄露他们的行踪。没想到，却看到了这一幕。
隋心将马车停下，无声地看向车厢。
江离睁开眼，目光透过车窗，落在远处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和那个急得跳脚的另一个身影上。他面具下的脸色沉静如水，看不出情绪，但微微抿紧的唇线显示他此刻心情绝不算好。
真是……麻烦透顶。
他完全可以视而不见，径直离开。这两个女子的死活，与他何干？
但……昨夜那双含泪依赖的眼睛，和死死抓住他袖子的冰凉小手，又一次浮现在眼前。还有她刚才那句“我不走”……虽大胆妄为，却也可见其心性之执拗。
更重要的是，他隐约猜到了她的身份可能带来的牵连。若她真的死在这里，后续恐怕会更麻烦。
“王爷？”隋心低声请示。
江离沉默了片刻，终是冷冷开口：“弄上车。”
“是。”
隋心下车，快步走过去。苏芷晴正六神无主，见到他去而复返，如同见了救星，也顾不得害怕了，带着哭腔道：“恩公！求求你，救救我姐姐！她发烧了，晕过去了！”
隋心不发一言，弯腰探了探林晚筝的脉搏和额头，然后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走向马车。苏芷晴连忙捡起散落的包袱，踉踉跄跄地跟上。
马车内部比外观看起来宽敞舒适一些，设有软榻。隋心将林晚筝小心地放在软榻上。江离坐在另一侧，冷漠地看着昏迷中依旧蹙着眉头、脸颊通红的少女。
“去最近能落脚的地方。”江离吩咐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是。”隋心应道，挥鞭驱车。
马车改变了方向，并非向东去往小镇，而是向着北方，京城的方向折返了一段距离，最终在日落时分，来到了位于京城南郊之外约二十里的一处驿道旁。
这里有一家孤零零的客栈，招牌陈旧，上书“归林客栈”四个字，字迹斑驳。客栈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木质结构显得黯淡，门口挂着的灯笼发出昏黄微弱的光，在渐浓的夜色中摇曳，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条和诡异。
之所以选择这里，而非更近的城镇，是因为江离的身份敏感，不想在人多眼杂处暴露行踪。这家客栈远离村落，独处道旁，本是供赶不上进城时间的行商旅客暂歇之用，按理说此刻应有些许人气，但此刻却安静得过分。
马车停下，隋心率先下车，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客栈门窗紧闭，唯有门口一盏灯笼亮着。
隋心上前叩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干瘦的身影探了出来，是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伙计服，面容枯槁，眼窝深陷，眼神浑浊，带着一种麻木的警惕，打量着隋心以及他身后的马车。
“住店？”伙计的声音沙哑难听，像是很久没说话了一样。
“两间上房。”隋心言简意赅，递过去一小块碎银。
那伙计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亮光，但很快又湮灭下去。他拉开店门，侧身让开：“进来吧。店里就老汉我一个，掌柜的回家奔丧去了，这几日就我看店。”
客栈大堂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勉强能视物。桌椅摆放得还算整齐，但都蒙着一层薄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像是草药又像是别的什么味道混合的怪异气味。
隋心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江离也抱着依旧昏迷的林晚筝走了下来，苏芷晴紧跟其后，有些害怕地打量着这阴森的环境。
那伙计的目光在江离的面具和他怀中的林晚筝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低下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客房在楼上，跟我来。”说着，便拿起油灯，佝偻着背，引着他们走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楼上走廊更加昏暗，只有伙计手中那盏油灯照亮脚下有限的范围。伙计打开相邻的两间客房：“就这两间了，被褥都是干净的。灶房还有些热水，客官需要吗？”
“打些热水来。再熬些清粥。”隋心吩咐道，又递过去一小块碎银。
伙计接过银子，讷讷地应了声“是”，便转身下楼去了，脚步声在空寂的客栈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隋心快速检查了两间客房，陈设简单，还算干净，但总透着一股久无人住的冷清气。他对江离微微点头，示意暂无发现明显异常。
江离将林晚筝安置在其中一间房的床榻上。苏芷晴连忙上前，用随身带着的手帕浸了冷水，敷在林晚筝额头上。
那伙计很快送来了热水和一碗稀薄的米粥，然后又默不作声地退下了，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很少与人对视。
隋心将粥递给苏芷晴：“喂她吃些。”然后又对江离低声道：“王爷，此地有些蹊跷。方圆数里仅此一家客栈，却如此冷清。那伙计也……不像寻常店家。”
江离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和远处京城方向模糊的轮廓，目光深沉。他自然也感觉到了。这客栈透着一股死气，那伙计的眼神麻木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窥探。而且，掌柜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回家奔丧”？
“加强警戒。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江离低声道，“天明立刻入城。”
“是。”
夜深了。
客栈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和虫鸣。苏芷晴喂林晚筝吃了小半碗粥后，自己也疲惫不堪，伏在床边睡着了。
林晚筝的高烧似乎退下去一些，但依旧昏沉，不时发出模糊的呓语。
江离和衣坐在外间的椅子上，闭目调息，实则耳听八方。隋心则如同雕塑般守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子时前后。
楼下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地板上轻轻拖动什么东西。
江离和门外的隋心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
隋心无声地打了个手势。
江离微微颔首。
隋心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楼梯，融入黑暗的大堂之中。
然而，大堂里空无一人。只有那盏柜台上留下的油灯还在燃烧，火苗微微晃动。方才那轻微的声响也消失了，仿佛只是错觉。
隋心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柜台后，桌椅下……并无异样。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通往后院厨房和伙计住所的门帘上。
他悄步上前，轻轻掀开门帘一角。
后院同样寂静，月光洒在地上，一片清冷。厨房的门关着，那伙计住的小屋也黑着灯，似乎早已熟睡。
一切正常得过分。
隋心眉头紧锁，退回大堂，又仔细检查了一番，依旧一无所获。他回到楼上，对江离摇了摇头。
江离面具下的眼神却更加凝重。他相信隋心的听力，也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声响绝非错觉。
这客栈，或者说那个看似麻木的伙计，绝对有问题。
后半夜，江离接替了守夜。他精神高度集中，感知着客栈内外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然而，直到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再也没有任何异常发生。仿佛昨夜那一声轻微的响动，真的只是一个无意义的噪音。
但江离心中的警惕却丝毫未减。这种反常的平静，往往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天快亮了，只要入了城，回到他的地盘，一切就好办了。
他看了一眼里间床上依旧昏睡的少女，眼神复杂。这个意外的“麻烦”，似乎正将他们拖入一个更深的旋涡之中。
而楼下，那间伙计居住的小屋内。那个枯瘦的伙计其实并未睡着，他正睁着一双毫无睡意的眼睛，透过窗纸的破洞，死死盯着二楼客房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丝诡异而冰冷的弧度。他的手中，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把锈迹斑斑、却异常锋利的——剔骨刀。刀身在微弱的晨光中，反射出一点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