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造云子站在曹杨路伏击现场的废墟之中，脚下是破碎的玻璃、干涸的血迹和汽车零件扭曲的残骸。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和汽油味。特高课的技术人员正在仔细勘查，试图从这片混乱中提取有用的线索。
她的脸色平静无波，眼神却锐利如扫描仪，一寸寸地掠过现场的每一个细节。撞毁的卡车，轮胎爆裂的雪铁龙，仓库二楼那个被选作狙击点的窗口……这一切都指向一场计划周密、执行果断的武装劫持。
“手法很专业。”她带来的行动专家低声汇报，“卡车撞击制造混乱，狙击手压制并瘫痪车辆，突击队员趁乱劫走目标，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撤退路线也经过精心选择，利用了仓库区的复杂地形，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性的痕迹。”
南造云子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雪铁龙车身上那几个被冲锋枪子弹打出的弹孔上。这种精准的火力压制，这种干净利落的行动风格……她太熟悉了。与之前康脑脱路刺杀赵忠恕，以及多起指向“无常”小组的行动，如出一辙。
“无常……”她轻声咀嚼着这个代号，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
这次被劫走的目标，“掌柜”，是“青瓷”线上的关键人物。而“青瓷”……根据她之前秘密调查的线索，似乎与明家那位看似只懂得经商和社交的大小姐，明镜，有着若隐若现的联系。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猜想，开始在她脑海中成型。
“无常”小组这次罕见的、冒险的营救行动，目标直指与明镜相关的“掌柜”。这仅仅是军统针对日伪的又一次打击，还是……隐藏着更深层的目的？比如，保护某个与明镜密切相关的人？甚至，保护明镜本人？
如果“无常”的行动是为了保护明镜，那么，“无常”与明家，与那位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置身事外的“藤原顾问”明渊，又是什么关系？
巧合？她从不相信巧合。
藤原拓海……明渊……这个身份成谜、才华卓绝的男人，他身上笼罩的迷雾，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浓厚。他周旋于帝国高层，看似忠心耿耿，但他提出的“怀柔”政策，他主导的、进展缓慢的经济措施，以及这次就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精准劫走与他大姐可能相关人员的行动……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会在精心灌溉的土壤中，疯狂滋长。
二
“藤原顾问，对于这次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恶性事件，你有什么看法？”南造云子坐在明渊“昭和通商”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姿态优雅地品着茶，语气仿佛只是随意的闲聊。
明渊坐在她对面的主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凝重和一丝被突发事件打扰的不悦：“性质极其恶劣！这是对皇军和76号公然的挑衅！必须严查到底！”他顿了顿，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不过，对方行动如此迅速精准，显然对我们的押送计划和路线了如指掌……云子小姐，是否考虑过内部泄密的可能？”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76号内部，这是最符合他“藤原”身份，也最能混淆视线的说法。
南造云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内部排查自然是要做的。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行动者本身。这种风格，让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无常’。”
她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明渊脸上，仔细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反应。
明渊心中凛然，脸上却露出几分讶异：“‘无常’？那个神出鬼没的军统杀手？他们竟然敢在租界边缘进行如此规模的武装行动？”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屑，“看来戴笠是狗急跳墙了。不过，他们劫走一个交通员有什么用？难道指望从他嘴里撬出我们的情报吗？”
他刻意贬低“掌柜”的价值，试图将这次行动定义为军统一次盲目的、意义不大的冒险。
“或许吧。”南造云子轻轻放下茶杯，话锋陡然一转，“说起来，藤原君，我最近在整理一些旧档案，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大概半年前，明氏企业旗下一家棉纺厂发生过一次小型火灾，当时损失不大，很快就平息了。但巧合的是，就在火灾发生前几个小时，我们监控到一个疑似军统联络信号的发射，位置就在那家工厂附近。”
明渊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场火灾，是他为了掩护一批夹带在棉纱里的无线电器材转移，而故意制造的意外。南造云子竟然连这么久的、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都翻了出来？！
“哦？还有这种事？”明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茫然，“那家厂子的经理当时报告说是电路老化引起的。怎么，难道那场火灾另有隐情？”
“目前还不清楚。”南造云子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从中读出些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事情，看似无关，但串联起来，或许能发现一些意想不到的联系。就像拼图，缺少任何一块，都无法看清全貌。”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角褶皱：“伪钞案的调查，我会加紧进行。藤原君这边如果有什么新发现，也请及时告知。毕竟，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不是吗？”
她特意强调了“合作”二字，笑容温婉，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警告意味。
送走南造云子，明渊关上办公室的门，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果然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自己，甚至开始翻查陈年旧账。她就像一条最有耐心的毒蛇，不急于攻击，而是缓缓缠绕，不断收紧，寻找着那最致命的弱点。
三
南造云子的调查，如同无声的暗流，开始向明渊身边的每一个角落渗透。
明诚首先感受到了压力。他发现自己外出时，身后的“尾巴”变得更加专业和难以摆脱。他去黑市打探消息的几个固定联络点，接连被特高课以各种借口搜查。甚至有一次，他在开车途中遭遇了一次精心伪装的“交通事故”，对方车上下来的人，看似是处理事故的巡捕，眼神和动作却带着特高课行动人员特有的痕迹，明显是想借机近距离观察和试探他。
明公馆内的气氛也悄然变得紧张。佣人们被轮流叫去“问话”，问询内容看似是关于日常工作和明家成员的起居习惯，但细究之下，却总是在打探明渊和明镜的社会交往、电话往来，甚至是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比如明渊书房垃圾的处理方式，明镜最近频繁接触的慈善基金会名单，阿香采购物品的清单上是否出现过非常规的药品或特殊物品。
阿香作为明镜的贴身女佣，更是受到了“特别关照”。她被“邀请”到特高课喝了一次茶，问话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问题尖锐而具体，反复盘问明镜近期的行踪、接触的人员，以及西楼那位“表舅老爷”养病期间的具体情况。尽管阿香应对得体，按照明镜事先交代的口径一一回答，但那种无形的压力，依旧让她回来后脸色苍白，心神不宁。
“大小姐，他们……他们好像盯上我们了。”阿香在给明镜梳头时，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
明镜看着镜中自己依旧镇定从容的面容，轻轻拍了拍阿香的手背，柔声道：“别怕，阿香。我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只要记住我之前教你的话，其他的，交给我。”
她嘴上安慰着阿香，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南造云子的调查如此细致入微，显然已经将明家，尤其是她明镜，列为了重点怀疑对象。西楼的客人虽然已经按照应急方案秘密转移，但之前的痕迹是否能完全抹除？她通过慈善基金会运作的那些事情，是否留下了破绽？
她看了一眼窗外，花园里似乎比往常多了几个修剪花木的“园丁”，眼神却总是不经意地扫向主楼。
这个家，这个她苦心经营的堡垒，正在被敌人从外部和内部，一点点地探查、挤压。
四
明渊站在书房的窗帘后，冷冷地注视着楼下那几个陌生的“园丁”。系统的感知让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这张正在收紧的网。
南造云子的怀疑，已经化为了具体而危险的行动。她不再仅仅针对他个人，而是将獠牙伸向了他身边最亲近、也是最脆弱的人——明诚，大姐，甚至家里的佣人。
这是一种更阴险，也更有效的策略。她无法直接从明渊这里找到突破口，便试图从他身边的人身上找到裂缝。只要其中任何一环承受不住压力出现纰漏，或者被她找到一丝确凿的证据，整个大厦就可能倾覆。
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洪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必须想办法反击，必须扰乱南造云子的调查节奏，必须保护好身边的人。
然而，南造云子此举，也并非全无破绽。她将大量精力投入到对明家及其周边的监视和调查上，必然会导致对其他方向，比如对真正伪钞源头的追查，力量有所分散。
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既然南造云子对“无常”如此感兴趣，对伪钞案如此紧追不舍，那么，就送她一份“大礼”，一个足够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伪钞源头”和“无常”线索！
但这需要精密的策划，需要可靠的执行者，更需要……一个合适的，能够承受南造云子怒火的“替罪羊”。
他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张白纸，拿起钢笔，开始勾勒计划的雏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如同毒蛇游走。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明诚走了进来，脸色比以往更加凝重。
“二少爷，”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我们安排在特高课通讯部门的内线……失联了。”
明渊手中的钢笔，骤然停顿。
失联？在这个关键时刻？
是意外，还是……南造云子已经开始清理他布下的棋子了？
（第16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