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沈澈、沈屿和沈砚舟很默契地上了跟在后面的那辆备用奔驰。
那辆宽敞的劳斯莱斯里，升起的隔音玻璃将驾驶室与后座彻底隔开，形成一个私密而安宁的空间。
车内很静，只有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苏婉宁没有松开苏瑶的手。她就这样拉着，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女儿的手背，好像怎么也看不够，怎么也感受不够。那是一种失而复得后，带着小心翼翼的贪婪。
大哭过后，两个人的眼眶都还是红的。
也许是血脉天性，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明明隔着十六年空白的时光，却没有丝毫的尴尬和疏离。
苏瑶任由她拉着，感受着那只手传来的、柔软而坚定的温度。她能闻到母亲身上淡淡的、像是某种名贵香薰和泪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好闻，让人安心。
“手怎么这么凉？”苏婉宁终于开口，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但无比温柔。
“还好。”苏瑶轻声说。
“是不是穿少了？”苏婉宁说着，就要脱下自己身上的披肩。
“不冷，妈妈。车里很暖。”苏瑶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这一声“妈妈”，让苏婉宁的动作停住了。她的眼圈又是一红，但这次，她忍住了眼泪，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欣慰，有心酸，有无尽的爱怜。
“好，好。”她连声说着，重新握紧了女儿的手，“我们瑶瑶真好。”
她就那样看着苏瑶，目光一寸一寸地，从她的眉眼，到她的鼻梁，再到她的嘴唇。
“眼睛像我。”她说。
苏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回望着她。
“鼻子和嘴巴，跟你爸爸一模一样。”苏婉宁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要是看到你，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了手机。
“不行，我得马上让他看到。”苏婉宁自言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急切，“他等这一天，也等得太久了。”
她熟练地在手机上按着，拨出了一个视频通话。
与此同时，地球的另一端，米国纽约，曼哈顿中城。
创世纪集团北美总部的顶层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但会议室里的二十多名集团高管，没有一个人有心思欣赏窗外的景色。所有人的目光，都敬畏地集中在长条会议桌的主位上。
那里坐着一个男人。沈敬言。
他穿着一身手工定制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敲击着面前一份关于新能源项目的投资风险评估报告。
每一次敲击，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会议室里每个人的心上。
“这份报告，谁负责的？”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一名金发碧眼的副总裁，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董事长，是我……”
“数据冗余，逻辑混乱，结论模棱两可。”沈敬言的评价，言简意赅，却字字诛心，“创世纪的薪水，不是用来支付这种水平的工作的。重做。”
“可是董事长，这个项目我们已经跟进了半年……”
“我的话，需要重复第二遍吗？”沈敬言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
副总裁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整个创世纪集团都知道，董事长沈敬言，是一个铁腕的商业帝王。他最讨厌的，就是在工作中出现任何的低级失误，以及……在他主持会议时，有任何不合时宜的打扰。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彻了死寂的会议室。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那铃声狠狠一跳。他们交换着惊恐的眼神，这简直是在老虎的头上拔毛。更让他们惊骇的是，声音的来源，竟然是主位上那部属于董事长的私人手机。
沈敬言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眼中的不悦和怒火，几乎要凝成实质。整个会议室的温度，仿佛都因此下降了好几度。
他的秘书，一个干练的白人女性，冒着被迁怒的风险快步上前，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然后俯身，用极低的声音，在沈敬言耳边说了一句：
“董事长，是夫人的电话。”
在场所有高管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几乎可以预见一场雷霆之怒的爆发。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情，让他们的认知彻底颠覆。
前一秒还如同冰山般冷酷的沈敬言，脸上的怒火和不耐，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如同被春风吹过的冰雪，消融得无影无踪。
他眉宇间的戾气，化为了肉眼可见的柔和。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没有理会满屋子惊愕的下属，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拿起了手机，划开接听键。他的脸上，甚至已经带上了温柔的、纵容的笑意。
“婉宁？”他的声音，和他刚才在会议上判若两人，充满了宠溺，“怎么这个时间打过来？是不是想我了？”
这石破天惊的转变，让整个会议室的高管们都石化了。他们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同时出了问题。那个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董事长，竟然……有这样的一面？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苏婉宁那张还带着泪痕的脸。
“敬言……”
“怎么了？哭了？”沈敬言的眉头立刻又皱了起来，但这次，是纯粹的担心，“谁惹你了？是不是那几个小子又不听话了？你等着，我马上……”
“不是。”苏婉宁摇了摇头，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将镜头，缓缓地转向了自己身边的女儿。
“敬言，你快看。”
镜头晃动了一下，然后稳定下来。
一张年轻的、略带怯意的、却无比清晰的脸，出现在了沈敬言的手机屏幕上。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沈敬言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看着屏幕里的那个女孩。那双眼睛，和他的婉宁一模一样。那个鼻子，那张嘴唇，分明就是他年轻时的翻版。
他握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桌上的钢笔，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嗒”的一声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十六年。十六年的日夜煎熬，十六年的疯狂寻找，十六年的悔恨自责。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他以为自己是无坚不摧的商业帝王。可是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硬外壳，顷刻间土崩瓦解。
“瑶瑶……”
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然后，就在这间坐满了集团核心高层的会议室里，就在所有下属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这位掌控着全球商业版图的铁血董事长，就这么对着手机屏幕，哭了起来。
不是压抑的抽泣，而是无法抑制的，大颗大颗滚落的热泪。
他摘下眼镜，用手背用力地擦着眼睛，可那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顺着他脸上的纹路滑落，滴落在昂贵的西装上。
“是瑶瑶吗……婉宁……真的是我们的瑶瑶吗？”他像个孩子一样，反复确认着，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脆弱。
满屋子的高管，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看着自己的老板，那个在他们心中如神只般存在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彻底吓坏了，呆若木鸡。
“是她，敬言，是我们女儿，她回来了。”电话那头，苏婉宁也跟着掉眼泪。
“女儿……”沈敬言看着屏幕里的苏瑶，声音里充满了愧疚，“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啊……”
苏瑶坐在车里，看着手机屏幕里那个陌生的、英俊的、却哭得一塌糊涂的男人，整个人都懵了。
这就是……她的父亲吗？
那个创立了庞大商业帝国的，传说中的男人？
“爸爸这里……爸爸在开会，实在太忙了……”沈敬言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努力想在女儿面前维持一点父亲的形象，却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显得有些狼狈，“等你……等你放假了，爸爸立马派人接你来米国，不，爸爸亲自回去接你！我们一家人……我们一家人团聚……”
他的秘书站在一旁，看着自己那位永远冷静自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板，此刻老泪纵横，没有一点形象可言，震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苏瑶看着屏幕里那个男人通红的眼睛，听着他充满歉意的话语，心脏像是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攥住了。
她张了张嘴，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轻轻地，叫了一声：
“……爸爸。”
这一声，像是一道开关。
电话那头的沈敬言，再也支撑不住，伏在会议桌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深沉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