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土豆苗的叶尖上时，阿古拉已经挎着竹篮出了门。篮子里装着半块玉米饼、一小罐绿豆汤，还有她娘新腌的萝卜条——昨天将军说早上巡田容易饿，特意让她多带些。
田埂上的草叶沾着湿汽，踩上去软乎乎的。阿古拉走到自家土豆田边，刚放下篮子，就见蒙克家小子举着个小铲子，蹲在苗垄间扒土，鼻尖上沾着泥也不顾。
“你这是挖啥呢？”阿古拉凑过去看，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根部的土，露出一小截圆滚滚的东西，灰扑扑的，裹着湿润的泥土。
“你看！”蒙克家小子眼睛发亮，用铲子轻轻敲了敲，“土豆！已经这么大了！我娘说最早结的这批叫‘露头青’，最面了！”
阿古拉蹲下来，指尖碰了碰那截土豆，土粒簌簌往下掉：“真的呢！比我拇指还粗了！可别挖出来，让它再长阵子。”她掏出小石头画叶子的本子，翻到空白页，用炭笔描了个小小的土豆形状，旁边写着“七月十六，首颗露头青”。
“我早记下了！”小石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举着他的小本子，上面画着整排的土豆苗，每株旁边都标着高度，“昨天量的最高那株，今天又长了两指！”他踮起脚比了比，草帽歪在脑后，露出额头上的汗珠。
三人正围着“露头青”说笑，就见将军扛着锄头走来，身后跟着陈武，两人手里各拎着个竹筐。
“将军！”孩子们齐声喊。
将军把筐子放在田埂上，揭开盖布——里面是刚从库房领的新肥料，黑褐色的，混着碎秸秆，散发着淡淡的腐殖香。“陈武说沤肥堆熟了，今天正好给苗儿追肥。”他拿起小铲子，往阿古拉手里塞了一把，“来，教你们怎么追，离根太远没用，太近又会烧根，得在苗茎旁两指远的地方挖个小坑，埋进去再覆土。”
陈武蹲下来示范，铲子在土里轻轻一旋，就挖了个深浅适中的小坑：“像这样，一勺肥刚好。这肥里掺了骨粉，能让土豆长得更结实。”他边说边往坑里撒肥料，动作熟练，显然在库房帮过不少忙。
阿古拉学着他的样子，手腕微微用力，铲子没入泥土的角度刚刚好。她忽然发现将军站在垄头，没急着动手，而是望着远处的关隘，晨光落在他肩上，把铠甲的边缘镀得发亮。
“将军在看啥呢？”阿古拉捅了捅蒙克家小子。
“许是在想巡逻的事吧。”蒙克家小子压低声音，“我爹说最近关外不太平，将军每天都要去城楼转三趟。”
小石头却指着关隘下的农田：“你们看！那边的麦子黄了！是不是快收了？”
果然，远处的麦田像铺了层金箔，风一吹就泛起波浪，几个农户正在田边捆扎镰刀，准备开割。将军收回目光，走到孩子们身边，拿起铲子：“麦子熟了，咱们的土豆也得加把劲长。等收了麦子，就该轮到它们登场了。”他挖的坑深浅均匀，撒肥时手腕一抖，不多不少正好一勺，看得孩子们直咋舌。
“将军也种过地？”小石头忍不住问。
将军笑了笑，锄头往土里一插：“小时候跟着我娘在老家种过玉米，道理都差不多——得顺着时令，急不来。”他忽然指向苗叶背面，“阿古拉，你看那只瓢虫，是益虫，专吃蚜虫，别赶走它。”
阿古拉赶紧收回要挥赶的手，那只七星瓢虫正慢悠悠地爬着，红底黑点的壳在阳光下闪闪的。她忽然觉得，将军说起庄稼事时，比在城楼上训话时温和多了，连眉峰都柔和了些。
追肥追到一半，田埂那头传来铃铛声，是阿古拉娘推着独轮车来了，车上装着个大瓦罐，盖着棉布，热气从布缝里钻出来，带着浓郁的麦香。
“歇会儿，喝碗麦仁粥！”阿古拉娘揭开布，稠乎乎的粥里浮着红枣和南瓜块，“刚熬好的，加了新收的麦仁，你们尝尝鲜。”
陈武第一个端过碗，呼噜呼噜喝了大半碗，抹了抹嘴：“婶子这手艺，比营里的伙夫强十倍！”
将军接过碗，用勺子轻轻搅了搅，吹了吹才喝——他平日里吃饭总是很快，今天却慢了下来，目光落在粥里的麦仁上，像是想起了什么。阿古拉注意到，他勺子碰到碗沿的声音很轻，不像他挥剑时那么利落，倒像怕碰碎了什么似的。
“将军，您老家也种麦子吗？”小石头捧着碗，好奇地问。
将军顿了顿，点头：“种。我娘种的麦子，磨出的面做馒头，能白到透光。”他嘴角扬起一点笑意，很快又淡下去，“后来她病了，地就荒了。”
田埂上忽然静了静，只有风吹过麦浪的声音。阿古拉赶紧往将军碗里加了块南瓜：“我娘说南瓜养胃，您多吃点。”
“对！”蒙克家小子也把自己碗里的红枣夹过去，“这个甜！”
将军看着碗里堆起的南瓜和红枣，低头喝了一大口粥，麦仁的香混着南瓜的甜，熨帖地滑进喉咙。他忽然站起身：“粥很好喝，谢谢婶子。咱们加把劲追肥，争取秋收时，让孩子们每人抱个最大的土豆！”
“好！”孩子们立刻响应，干劲更足了。
陈武悄悄对将军说：“刚才巡营时听斥候说，关外的牧草黄了，游牧部落该迁徙了，这阵子不会有异动。您下午要是得空，去看看新到的一批农具？铁匠铺新打的锄头，刃口特别快。”
将军点头：“等追完肥就去。对了，给孩子们各打一把小锄头，木柄要打磨光滑的那种。”
“哎，好嘞！”陈武应着，眼里带着点笑意——他还是头回见将军惦记给孩子打农具。
晌午的太阳热起来时，追肥总算追完了。每株苗根旁都多了个小小的土包，像给它们戴了顶小帽子。阿古拉把最后一把铲子擦干净，忽然发现田埂边的野菊开了，黄灿灿的，便摘了几朵，插在小石头的草帽上。
“真好看！”小石头摸着花瓣笑，草帽歪得更厉害了。
蒙克家小子跑去溪边洗手，回来时举着个水葫芦：“快喝！溪里的水带着凉劲呢！”他把葫芦递过来，阿古拉喝了一大口，水珠顺着嘴角往下滴，落在脖子上，凉丝丝的。
将军靠在田埂的老槐树下，看着孩子们追跑打闹，陈武在旁边翻晒刚割的杂草，准备下次沤肥。远处的关隘传来收草的号角声，浑厚悠长，与田埂上的虫鸣混在一起，竟不觉得突兀。
阿古拉娘推着空车要回去，路过时笑着说：“将军，等收了土豆，我用新土豆做粉皮，给孩子们当零嘴吃。”
“好啊，”将军点头，目光落在那株结了“露头青”的土豆苗上，“我也来帮忙。”
阿古拉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原来将军也不是总皱着眉的。就像这田埂上的土豆，埋在土里时看不出啥模样，等长熟了挖出来，才知道有多实在。她掏出小本子，又画了个笑脸，贴在刚才画土豆的那页旁边。
风掠过麦田，吹得土豆苗沙沙响，像是在应和孩子们的笑声。小石头的草帽落在地上，那几朵野菊沾了点泥土，却开得更艳了。陈武翻杂草的动作顿了顿，望着这光景，悄悄把给将军准备的军务简报又往怀里塞了塞——反正不急，让这田埂上的暖，多留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