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土豆叶尖时，阿古拉就踩着露水跑来了。她今天特意穿了双新做的布鞋，鞋面上绣着朵小小的土豆花——是她娘昨夜就着油灯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我的圆宝又长啦！”她蹲在田埂边，手指轻轻扒开泥土，青果已经有拳头大小，表皮泛着淡淡的粉，像块被晨露浸过的玉石。她从兜里掏出个小竹尺，小心翼翼地量了量，“周长五寸七！比昨天又长了三分！”
身后传来“咚”的一声，是蒙克家小子扛着个大水壶来了，壶身上还缠着圈布条，是他娘怕他烫手特意缠的。“你量啥呢？我家的‘长将军’才厉害，”他放下水壶，扒开自家苗儿的土，青果果然更长些，像个小小的纺锤，“你看这弧度，我爹说这叫‘天生好模样’，烤着吃最得劲。”
阿古拉撇撇嘴：“圆的才好，能滚着玩。”
“谁玩土豆啊？”蒙克家小子不服气，“能吃才是正经事！”
两人正拌着嘴，小石头提着个竹篮来了，篮子里装着他娘蒸的小米糕，还冒着热气。“别吵了，我娘说，不管圆的长的，能长大就是好土豆。”他把小米糕分给两人，“快吃，我娘说吃了这个，土豆也能长得壮。”
阿古拉咬了口小米糕，甜丝丝的小米香混着枣泥味在舌尖散开，忽然指着小石头的苗儿喊：“你看！你的‘后来居上’开花了！”
小石头赶紧蹲过去，果然，茎秆顶端开了朵白色的小花，花瓣尖尖的，像颗小星星。“周先生说过，开花就快结果了，”他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就说它不慢吧！”
三人正围着小花看，周先生背着药箱来了——药箱里装的不是药，是他特意配的草木灰水，防虫害的。“来得早啊，”他笑着蹲下来，往青果周围的土里淋了点草木灰水，“这几天湿度大，得防着霉病，这水是用艾草和松针泡的，管用。”
“周先生，将军真的能回来收土豆吗？”阿古拉仰着脸问，辫子上的红头绳随着动作晃悠。
“应该能，”周先生点点头，从药箱里拿出个小本子，“将军昨天又捎信了，说已经过了黑石关，最多十天就能到。”
“耶！”孩子们欢呼起来，蒙克家小子还蹦起来撞了下小石头的肩膀，“我说啥来着，将军肯定赶得上！”
正说着，陈武牵着匹枣红马走来，马背上驮着个大布包。“看我带啥来了？”他笑着解开布包，里面是些新做的竹筛子，“将军说收了土豆得晒干点存着，用这竹筛子最好，通风。”
孩子们凑过去看，竹筛子编得又细又匀，边缘还打磨得光溜溜的，不会刮伤土豆皮。“陈武大哥，这是你编的吗？”小石头摸着筛子问。
“哪能啊，”陈武挠挠头，“是山下张木匠的手艺，将军特意让人定做的，说孩子们要学着自己筛土豆，得用轻巧点的。”
阿古拉突然想起什么，拉着周先生的袖子说：“先生，我能把我攒的蜜饯带给将军吗？是我娘用野山楂做的，可甜了。”
“我带我爹打的狼牙骨哨！”蒙克家小子立刻说，“将军说过这哨子吹得响，能吓走野兽。”
“我带我画的画，画的试验田，还有咱们三个！”小石头举着个画本，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三个人围着土豆苗，旁边还画了个戴头盔的大男人，应该是将军。
周先生笑着点头：“当然可以，将军肯定喜欢。”
这一天，孩子们来得格外勤，除了浇水、松土，还总蹲在田埂上数日子。阿古拉用石子在地上画正字，每过一个时辰就画一笔；蒙克家小子把他的“长将军”擦得干干净净，生怕沾了土长不快；小石头则把画本补了又补，给将军的头盔上又加了朵小花。
傍晚收工时，周先生看着试验田，忽然说：“你们发现没？这三株苗儿长得越来越像你们了。”
孩子们愣了愣。“阿古拉的圆宝，长得敦实，像你做事认真；蒙克家的长将军，又直又挺，像你性子急但有力气；小石头的后来居上，看着不起眼，却偷偷使劲，跟你似的闷声干大事。”
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阿古拉小声说：“那将军的土豆呢？像不像将军？”
“像，”周先生望着关外的方向，“将军的土豆啊，肯定又大又稳，像他守关隘一样，让人踏实。”
晚饭时，阿古拉的娘见她总往兜里塞蜜饯，笑着问：“又给小石头和蒙克家小子带的？”
“不是，”阿古拉把蜜饯包得严严实实，“给将军的，他守关辛苦，吃点甜的。”
蒙克家小子的爹见他擦狼牙骨哨擦得发亮，打趣道：“这哨子都快被你擦出光了，将军见了准说你小气，不知道多打几个。”
“才不，”蒙克家小子把哨子放进贴身的布袋里，“这个最响，给将军就够了。”
小石头的娘看着他趴在灯下补画，忍不住帮他添了片叶子：“将军看了肯定夸你画得好。”
“真的吗？”小石头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他娘摸摸他的头，“因为画里全是心思啊。”
夜色渐深，试验田被月光罩上了层银纱。三株苗儿的叶片上沾着夜露，青果在泥土里静静生长，像在攒着劲儿，等那个戴头盔的人回来。远处的关隘上传来换岗的梆子声，一下一下，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孩子们盼着的心尖上。
周先生站在廊下，给将军写回信：“孩子们把青果擦得比脸蛋还干净，蜜饯、骨哨、画本都备好了，就等您回来。试验田的土闻着都带甜味儿，像是知道您要来了……”
信纸被风吹得轻轻晃，月光落在“甜味儿”三个字上，像是撒了层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