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像被暖阳吻化的糖霜，顺着草坡的纹路缓缓流淌，在低洼处汇成小小的溪流，叮咚作响，像是春天在哼着轻快的调子。阿古拉踩着湿漉漉的草地往田埂走，鞋尖沾着的泥点带着湿润的土香，那是冻土松动后独有的气息。
“阿古拉，等等我！”身后传来其其格的声音，她怀里抱着个竹筐，筐里装着刚从地窖取出的菜种，“我阿妈说今儿地气暖，正好能种菠菜和芫荽。”
阿古拉回头时，正看见其其格被脚下的融雪滑了一下，踉跄着扶住旁边的柳树——柳树枝条上已经冒出了米粒大的绿芽，被风一吹，像串起的小翡翠。“慢点走，”阿古拉快步迎上去接过竹筐，“地滑得很，别摔着。”
其其格拍着胸口笑：“没事没事，你看这柳树都发芽了，哪还顾得上脚下呀。”她指着田埂边的空地，“就种这儿吧，背风向阳，去年种的萝卜收了满满一窖呢。”
两人蹲下身，用小锄头刨开湿润的泥土。冻土化了大半，泥土软乎乎的，一锄头下去就能带出细密的土块。阿古拉把菜种倒在掌心，指尖捻起一小撮，均匀地撒在开好的浅沟里，其其格则跟在后面，用锄头轻轻拢上土，动作熟练得像模像样。
“你看这土，黑得流油，”其其格抓起一把泥土凑到鼻尖闻了闻，“我阿爸说，雪水融了往下渗，把去年埋的羊粪都泡透了，今年的菜准长得旺。”
阿古拉点点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牧场——积雪消融后，露出了底下青黄相间的草甸，几头牦牛正低着头啃食刚冒头的嫩草，尾巴甩得悠闲。牧人的帐篷前升起了炊烟，淡蓝色的烟柱在暖风中慢慢散开，和天上的薄云缠在一起，像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快看棚顶！”其其格忽然指着住处的方向，声音里满是惊喜。
阿古拉抬头望去，只见棚顶的鸽子窝边，两只小鸽子正扑棱着翅膀，在茅草顶上跌跌撞撞地挪动。它们的羽毛已经长齐，灰扑扑的像两团小绒球，老鸽子在旁边低飞盘旋，时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像是在鼓励它们。
“它们要学飞了！”阿古拉忍不住站起身，看着小鸽子试着张开翅膀，一次又一次地扑向空中，却总在离地半尺的地方落下来，溅起一阵细碎的草屑。
其其格也看呆了，手里的锄头都忘了放下：“昨天还只会在窝里抢食呢，今儿就敢往外跳了，跟小石头似的，胆儿越来越大。”
正说着，小石头果然从帐篷里跑出来，手里举着块饼，边跑边喊：“其其格姐！阿古拉姐！我阿妈烙了新的奶饼，快回来吃！”他跑过鸽子窝下时，正好一只小鸽子没站稳，“扑棱”一声摔了下来，正好落在他脚边。
小石头吓了一跳，赶紧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小鸽子捧起来。小鸽子在他掌心扑腾着翅膀，嘴里发出“啾啾”的叫声，像在撒娇。老鸽子在他头顶盘旋，却没有攻击，只是焦急地叫着。
“别怕别怕，我送你回去。”小石头踮着脚，把小鸽子轻轻放回棚顶的窝里。另一只小鸽子凑过来，用脑袋蹭了蹭同伴，像是在安慰它。老鸽子这才落回窝边，用翅膀护住两只小鸽子，喉咙里发出温柔的“咕咕”声。
“小石头，你可算做了件正经事。”其其格笑着打趣他，拉着阿古拉往回走，“奶饼要趁热吃，凉了就硬了。”
帐篷里暖意融融，铜炉里的炭火还在噼啪作响，其其格的阿妈正把刚烙好的奶饼摞在陶盘里，饼上撒着芝麻，香气混着奶香弥漫了整个帐篷。“快来吃，”她往阿古拉手里塞了一块，“刚出炉的，配着酸奶吃最好。”
奶饼外酥里软，咬一口能拉出细细的奶丝，混着芝麻的香，在舌尖化开一片清甜。阿古拉配着酸奶吃了两口，忽然听见帐篷外传来“扑棱”声和小石头的欢呼——原来是另一只小鸽子成功飞起来了！虽然只飞了两丈远就落在了草坡上，却足以让小石头兴奋地蹦起来。
“我去看看！”阿古拉放下奶饼，跟着其其格跑出帐篷。
草坡上，小鸽子正站在一块石头上，歪着头梳理被风吹乱的羽毛，老鸽子在它头顶盘旋，像是在为它庆祝。远处的田埂边，刚才种下菜种的地方，几只麻雀落下来，在泥土上啄着什么，大概是在找遗漏的种子，给寂静的田埂添了几分热闹。
“你看，”其其格碰了碰阿古拉的胳膊，指着远处的雪山，“山顶的雪还没化呢，可咱们脚底下的土已经暖了。”
阿古拉望着雪山——山顶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像顶洁白的帽子，而山脚下的草甸已经透出了绿意，溪流在乱石间欢快地流淌，带着融雪的清冽奔向远方。她忽然明白，春天从来不是一下子撞进眼里的，而是像这融雪一样，一点点渗透进泥土，一点点催醒草木，一点点在生灵的翅膀上注入力量。
帐篷里飘出了新煮的奶茶香，小石头举着刚摘的野山葱跑过来，嚷嚷着要给奶饼抹点酱；其其格的阿妈在喊大家回去喝奶茶；棚顶的鸽子又飞起来一只，这次飞得更高更远，翅膀在暖风中舒展得自在极了。
阿古拉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满是泥土、青草和奶香混合的气息，温暖又踏实。她知道，这就是春天了——藏在融雪的滴答声里，藏在新苗的嫩芽上，藏在小鸽子第一次起飞的翅膀间，也藏在每个人眼角眉梢那抹藏不住的欢喜里。
“走，喝奶茶去！”其其格拉着她往回跑，两人的脚印留在湿润的泥土上，很快又被风吹来的草屑轻轻盖住，像春天悄悄藏起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