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接过六月递来的帕子擦手，微微叹口气，“此人行事揣摩不透，又时时盘桓在身边，总觉得像个不知何时会发作的危险。”
“我倒是觉得，楚公子对姑娘很好。”
林桑哑然失笑，“好与不好，哪怕轻易能瞧出的？”
赶了一日的路，林桑已是疲累至极。
她没有精力在别人身上浪费，洗漱过后，便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
林桑出来时，尤大正在驿站门外空地上套车。
回头看到林桑，他躬身抬手，示意她到一侧。
林桑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点点头，随他站到门外的一棵榕树下。
“林姑娘，那位公子说是京中楚家的人，孤身一人回京，想与咱们一路同行有个照应，您看？”
林桑顺着尤大手指的方向看去。
楚云笙站在白马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马鬃，察觉到林桑的打量，视线幽幽朝她看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各有深意，谁都没有挪开。
“尤大哥竟这般好心？”林桑看着楚云笙，语气冷了几分，“我以为，这种问题你应不会来问我。”
尤大汗颜，讪讪一笑道：“属下本不欲与之多言，但他说，与林姑娘有些交情，说您曾经救过他父亲的命。”
若真是不相识的人，打发了就是。
可人家打着林大夫的名字来，态度又十分谦和，尤大反而不好拒绝。
只能问一问林桑的意思。
林桑心底冷哼一声。
这人张嘴胡诌的本事倒是一流。
她当初给楚父开的药，只会加重他的病情，哪里会救命。
也罢。
算算日子，徐鹤安应该不会那么快追上来。
从京城至南州，楚云笙这样一直在她身边绕，也是个麻烦。
不如就趁着现在，和他好好谈一谈。
问清楚，他目的为何，是敌是友。
“先让他跟一段吧。”林桑抬脚往前走，路过楚云笙面前时，刻意拔高音量，“若哪天我觉得碍眼，再将他赶走便是。”
楚云笙抚摸马鬃的动作停下，唇角几不可察地扯出一抹弧度。
队伍出了南州地界，在小河边歇息片刻。
大伙将马拴在草壤茂密的树下，让马儿自己吃草。
他们则去河边饮水，顺便将水袋子装满。
林桑坐在树下石头上，手中捏着一块饼子，一边吃，一边看着被晚霞映红的溪流。
斜刺里伸出一只皙白的手，骨节纤细，捏着一只牛皮纸包，里面是一些切好的酱牛肉。
“吃这个吧，路还远，总吃这些东西怎么扛下去？”
林桑咀嚼着饼子，目不斜视，“道阻且长，楚公子还是自己留着吧。”
楚云策笑了笑，将牛肉搁在她身侧，又在离她不远的石头坐下，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潺潺溪流。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般防备我。”
林桑语气毫无波澜，“你所做之事，所说之话，很难不让人心生防备。”
“你同意我随队伍同行，不就是想要个答案吗？”楚云策侧目，看着林桑被晚霞映红的脸颊，“我也想给你个解释。”
林桑抬手，示意他好好解释。
“或许我之前没有讲清楚。”
楚云策喉结微动，似天边你微动，“我让你跟我走，并非你想的那样，我对你……仅仅是报恩。”
他收起之前说话时的散漫，态度难得的郑重，“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你步步深陷，想让你好好活着。”
林桑沉默须臾，侧眸看向他，问道：“楚云笙，你既说要给我个解释，不妨将你心底的话敞个明白。”
尤大已经去树下牵马，大火也在收拾东西，林桑没时间浪费，索性直接了当问，“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秋风瑟瑟，枯黄的树叶从枝头打着旋儿飘落，在身后砸出一声轻响。
楚云笙眸光凝着她，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回答，“裴太师幺女，裴姝。”
林桑心中一惊，搭在膝沿的手指骤然缩紧。
原本以为楚云笙不过是故弄玄虚。
没想到，他竟真的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相对于林桑的愕然，楚云笙也像个等待开奖的赌徒，屏着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留意她的每一个细微的情绪变化。
看到她眸底的惊诧。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就是已故裴太师幺女——裴姝。
“如果我要害你，只需将你的身份宣扬出去，自会有人出手，我又何必追到南州来？”楚云笙道：“ 从始至终，我只是想帮你。”
“姑娘，咱们该动身了。”
六月手中拎着沉甸甸的水袋，看林桑神情不太对，似乎在与楚公子谈什么很重要的事，疾行的脚步倏然停下。
林桑徐徐起身，深呼吸一口气。
山间清冽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冷静一些。
“楚云笙，我可以信你吗？”
楚云笙也站起身，“当然可以，我这条命是你救下，此生定不负你！”
林桑深深瞥他一眼，抬脚向马车走去，淡淡声音随着秋风飘来，“如果有一天，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
......
......
这一次，楚云笙没有跟上来。
对尤大解释说找到了楚家商队，便不麻烦他们一路照顾，临走前又十分大方的散了些银票给弟兄们，大伙笑呵呵地目送人驾马离开。
又走了三日，在驿站落脚时，徐鹤安和华阳追了上来，另带着一位面生的中年男子。
一路风尘仆仆，徐鹤安刚进屋，驿卒便拎了两桶热水上楼供他洗漱。
六月已经摆好饭菜，两道清炒素菜，和一盆山菇炖鸡汤。
林桑坐在榻边看书。
浴房哗哗水声终于停下，徐鹤安散着湿漉漉的乌发，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推门出来。
“已经快要十月了，沐浴后容易着风寒，还是披件外裳。”林桑说着，踱步至屏风后取出披风，徐鹤安摆手，“我倒不觉得冷。”
说罢，他又想起她身子弱，随即吩咐六月去寻驿丞要个炭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