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印加身的明黄绢帛，带着墨迹的余温和印泥的微腥，被苏晨小心翼翼地折叠好，贴身藏入最里层的内袋。
那沉甸甸的触感紧贴着心脏，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踏实感。
生门已经留下 至少，在完成血诏任务之前，苏晨暂时安全了。
苏晨抬起头，迎向龙案后女帝沐婉晴那双依旧冰冷、却少了些暴戾、多了几分审视与探究的凤眸。
那双眼睛里，有被逼妥协的余怒，有对未知计策的期待。
更深处，还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眼前苏晨妖孽的忌惮与依赖。
“陛下。”苏晨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从容。
“江南之事，盘根错节，需徐徐图之，待时机成熟，臣自有方略。眼下……当务之急，是北境突厥之患。”
苏晨顿了顿，目光扫过御书房悬挂的巨大北境舆图，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
“突厥之患，其根在草原。”
“草原苦寒，地瘠民贫，以游牧为生。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强盛时，控弦数十万，铁蹄踏破山河；衰弱时，部族离散，牛羊冻毙，为求活路，必生南下劫掠之心！”
“今冬酷寒，草原雪灾，牛羊冻死无数。突厥诸部，如饿狼环伺，玉门关外十五万大军，便是他们眼中最肥美的猎物！此乃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之危局！”
女帝微微颔首，苏晨的分析一针见血，与她掌握的情报完全吻合。她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如何解？”
苏晨伸出三根手指，在女帝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清晰有力地吐出三个字：
“上、中、下三策！”
“请陛下……择一而行！”
“上策：釜底抽薪，化狼为犬！”
苏晨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洞穿时空：
“核心：经济捆绑！文化渗透！分而治之！”
“具体：”
“一、开边市！ 在玉门关外百里，择一水草丰美、地势险要之处，设立‘榷场’！允许突厥各部与我大周商人互市！但！ 只准交易我大周指定之物！”
“何物？”女帝追问。
“羊毛！皮革！乳酪！”苏晨斩钉截铁，“突厥盛产此三物，而我大周……有庞大的需求。尤其是羊毛，陛下可知，若能将突厥羊毛大量收购，纺线织布，其保暖性远胜麻葛。可制冬衣、军毯、帐篷！利润十倍于丝绸！”
“二、技术输出！ 派精通畜牧、兽医、毛纺之匠人（可伪装成商人），入草原各部，传授更先进的圈养、剪毛、鞣制皮革技术！助其提高产量！目的？ 让他们尝到甜头！让他们依赖边市！让他们知道……养羊剪毛卖钱，比南下劫掠……更安全！更稳定！获利更丰！”
“三、分化瓦解！ 重点扶持草原上势力较弱、与王庭（突厥可汗）关系不睦的部落。给予其更优惠的贸易条件。”
“甚至暗中提供少量、不易追查的精铁武器（箭头、小刀），助其壮大。目的？ 挑起草原内斗，让突厥王庭疲于应付内部纷争，无力南顾。”
“四、文化渗透， 允许边市开设茶楼、酒肆（限量供应低度酒）、甚至戏班子，传播大周语言、文字、礼仪，潜移默化，消磨其剽悍野性，使其仰慕天朝繁华。”
“五、联姻， 选宗室或重臣之女（身份不必太高），赐予草原最强大、且与我交好的部落首领。结为姻亲！非为和亲！而为……羁縻！ 在其部落内部，埋下亲周的种子！”
“成效： 二十年，草原经济结构将被彻底改变。突厥将从一群嗜血的饿狼，变成一群被羊毛和茶叶拴住的看门犬，南下之心自然消弭。”
女帝听得眼中异彩连连，此策宏大。
深远！直指根本！若能成，确是长治久安之策！但女帝眉头微蹙：“此策虽妙，然耗时太久！玉门关外，十五万大军，危在旦夕！如何能等二十年？”
苏晨点头：“陛下所言极是。故有中策！”
“中策：以战养战，疲敌耗敌！”
“核心：坚壁清野，经济封锁，精准打击。”
“具体：”
“一、坚壁清野！ 命韩震山收缩防线！放弃关外部分难以固守的据点、烽燧！将兵力、百姓、粮草牲畜，全部撤入雁门关、雁回堡、铁壁城三大要塞及周边卫星堡垒群！依托坚城固守！目的？ 让突厥铁骑南下，抢无可抢！陷入无粮、无补给的困境！”
“二、经济封锁， 严令边市关闭。断绝一切与草原的贸易往来，尤其是铁器、盐、茶叶！ 此三物，乃草原命脉，铁器打造兵器甲，盐为生存必需，茶叶可解油腻防病。断其三到五年，草原必乱”
“三、精骑游击！ 从北境边军中，抽调最精锐、最熟悉草原地形的轻骑兵（万人左右），配双马！带足箭矢、肉干！不守城！不决战！ 只做一件事——袭扰！”
“如何袭扰？”
“烧其草场， 待春夏草长莺飞之时，深入草原腹地，四处纵火。烧掉突厥赖以生存的牧场，迫其迁徙，疲于奔命。”
“劫其部落， 专挑中小部落、老弱妇孺留守的营地下手，不杀人。只抢牛羊马匹，带不回来直接杀死。抢完就跑，让其损失惨重，人心惶惶。”
“断其水源， 在关键水源地投毒（慢性、不致命但致病的毒物）、或污染。让其人畜生病，战力大减！”
“四、悬赏离间， 重金悬赏突厥各部首领、万夫长的人头。活捉、斩杀皆有重赏，同时，散布流言，挑拨各部关系，制造猜忌。目的？ 让其内部自相残杀，无暇南顾。”
“成效： 此策见效快！三年内，可极大消耗突厥实力，使其无力组织大规模南侵！但代价巨大，边军需承受巨大压力。且需持续投入，一旦松懈，突厥恢复元气，反扑更烈！”
“保密工作也要做好，一旦被突厥发现是大周所为，立马会兵临城下”
女帝听得频频点头，此策虽不如上策长远，但更切合当前危局。
坚壁清野可保雁门关不失，经济封锁和精骑袭扰，如同钝刀子割肉，足以让突厥痛不欲生！女帝追问道：“下策呢？”
苏晨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
“下策：雷霆一击！犁庭扫穴！”
“核心：毕其功于一役！斩草除根！”
“具体：”
“一、倾国之力！，调动大周所有能调动的精锐。北境边军，京营禁军。甚至江南部分可用之兵（严防江南生变），集结三十万以上大军。备足粮草军械，尤其是……火药。”
“火药？！” 女帝瞳孔一缩！大周虽有火药，但多用于烟花爆竹、或少量守城火器（如震天雷），威力有限且极不稳定。
“对！火药！”苏晨斩钉截铁，“我有改良之法，可大幅提升其威力与稳定性。制成可轰塌城墙的‘大将军炮’，可密集杀伤的‘火铳’。甚至……可埋于地下、触发即爆的‘地雷’”
“二、雷霆突袭！ 选突厥王庭举行盛大集会（如祭天、会盟）之时，以精兵（数万）为先锋，携带大量火药、猛火油（石油）。不惜代价， 突袭王庭。炸毁其金帐，焚毁其粮草。斩杀其可汗及核心贵族。”
“三、犁庭扫穴， 主力大军随后压上。分路出击，扫荡草原。凡高过车轮之男丁尽屠， 掳其妇孺为奴。焚其帐篷、毁其水井、盐碱其地。目的？ 彻底摧毁突厥的战争潜力和生存根基，让草原二十年之内，再无突厥。”
“成效： 一战定乾坤，永绝后患。但风险巨大， 若突袭失败，或主力被突厥拖入草原决战，恐有全军覆没之危。且此策有伤天和、杀戮过重，更会激起草原其他部落（如回纥、契丹）的同仇敌忾。为大周……埋下更深的隐患”
三策说完。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唯有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女帝沐婉晴端坐龙椅之上，凤眸低垂，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上策……长远，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下策……狠绝，风险巨大，后患无穷。
中策……似乎……是目前最现实的选择？
但……坚壁清野，放弃关外土地？经济封锁，断绝贸易？精骑袭扰，深入虎穴？这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女帝缓缓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阶下那个静立等待的青年。
“苏晨……”
“这三策……”
“你……倾向于哪一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