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过半，雪势渐歇，金陵城内外银装素裹，一片肃杀寂静。
年关将近，本该是市井喧嚣、筹备年货的时节，但今年的江南，却笼罩在一层难以言喻的压抑之中。
太极殿内，朝议的气氛也显得格外沉闷。
江南世家阵营的官员们，无论是柳知义、谢文远、吕存忠这些尚书重臣。
还是御史台、六部给事中这些言官清流，都异常地沉默。
他们如同约好了一般，对于虚爵令在江北如火如荼的推行、对于商人子弟络绎不绝地涌向江北考场。
对于杨缘海在南昌厉兵秣马的姿态视若无睹，缄口不言。
没有激烈的反对奏章，没有引经据典的死谏，没有哭穷诉苦的表演。
甚至连日常政务的奏对，都显得敷衍了事，草草收场。
整个朝堂，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江南五姓已经彻底认输，默认了虚爵令的存在，默认了朝廷对江南科举垄断的打破。
御书房。
女帝沐婉晴看着案头堆积的、来自江北各州府关于虚爵考生顺利报名、书院贡院接纳、甚至已有部分学子在江北安顿下来开始备考的奏报。
秀眉却紧紧蹙起，非但没有丝毫喜色，反而笼罩着一层更深的阴霾。
“太安静了……”女帝放下奏报，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桌面，目光投向窗外尚未融化的积雪，“柳文渊……谢蕴之……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女帝绝不相信江南五姓会就此认输。那些盘踞江南数百年、根深蒂固的庞然大物。
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放弃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
这反常的平静背后，必然隐藏着更深的算计和更猛烈的风暴？
“陛下，”侍立一旁的王德海小心翼翼地开口，“江南那边确实安静得有些反常。据内线密报，柳氏听潮阁、谢家兰亭苑这些日子……闭门谢客。”
“几位家主深居简出，连族中子弟都约束得极严，少有外出走动。坊间……也听不到什么议论虚爵令的声音了。”
“闭门谢客？约束子弟？坊间无声？”女帝冷笑一声，凤眸中寒光闪烁。
“这分明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们在憋大招，在等一个足以一击致命的时机。”
女帝猛地站起身，在御书房内焦躁地踱步：“查！给朕狠狠地查！动用所有力量！渗透进柳家、谢家、王家的核心！朕要知道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是！奴婢遵旨！”王德海连忙躬身领命，额角渗出冷汗。
——藏书阁，旧书楼——
苏晨同样感受到了这股令人窒息的平静。
放下手中关于江北盐矿勘探和提纯工艺改良的图纸，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寒风夹杂着雪沫涌入，吹散了几分书楼内的沉闷。
“江南没动静了？”他低声自语，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柳文渊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吴小良侍立一旁，低声道：“先生，确实如此。朝堂上江南官员噤若寒蝉，江南各地也异常平静。”
接着“连之前那些跳出来反对虚爵令的士子清议，都销声匿迹了。仿佛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了？”苏晨嗤笑一声，摇摇头，“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他们是在等。”
“等什么？”吴小良不解。
“等一个能彻底翻盘的契机。”苏晨目光投向南方，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和千里风雪，看到了那片烟雨迷蒙的江南腹地，“或者他们是在找一个人。”
“找人？”吴小良更疑惑了。
“找我。”苏晨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虚爵，江北通道，盐业，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坏了他江南五姓的好事。柳文渊不是傻子，他肯定能猜到，沐婉晴背后有一个出谋划策的人。一个搅动风云的‘妖孽’。”
随着盐业的开展，肯定是躲不开五大世家的眼线的。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盐厂那边干什么？只知道是要提纯精盐，只当是生产粗盐(市面的粗盐)
“他们现在按兵不动，一是可能还没查清我的底细，不敢轻举妄动。二是在积蓄力量，准备雷霆一击。三嘛……”苏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或许是在等江北那边出乱子。”
“江北出乱子？”吴小良一惊。
“嗯。”苏晨点点头，“虚爵考生涌入江北，虽然由杨缘海强力弹压，暂时无事。但江南五姓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可能会在江北科举上做文章，比如收买考官制造舞弊大案，煽动江北士子敌视江南考生引发冲突，甚至派人混入考生之中制造事端，嫁祸朝廷。”
“还有盐业。”苏晨继续道，“杨家虽然应了八成田亩换盐权，但赵家、韩家那边还没动静。”
“江南五姓极可能从中作梗，挑拨离间，阻挠盐业官营的推行。”
“甚至利用他们在江北的暗线，破坏盐矿开采或提纯工坊。”
吴小良听得心惊肉跳：“那……那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晨关上窗户，隔绝了寒风，声音却比寒风更冷。
“让杨缘海的眼睛再睁大一点！江北各州府的刑狱、考场、盐务给本官盯死了！尤其是那些江南考生的动向和江北本地士子的反应，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扑灭。”
“还有，”他转身看向吴小良，“传信给宋青山（蜀地大帅）和韩震山（雁门关统帅），让他们也提高警惕。
“江南五姓若狗急跳墙，难保不会勾结外敌，在蜀地或北境制造事端，牵制朝廷精力。”
“是，奴婢这就去办。”吴小良连忙应道，匆匆退下。
书楼内再次恢复寂静。苏晨坐回桌案前，却没有再看那些图纸。
苏晨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在纸上缓缓写下几个字：
江南蛰伏。
暗流汹涌。
江北为盾。
盐利为锋。
开荒屯粮。
静待惊雷。
笔锋凝重，力透纸背。
写完，他放下笔，目光落在静待惊雷四个字上，眼神深邃如渊。
苏晨知道，江南五姓的沉默绝不会长久。
这看似平静的冰面之下，汹涌的暗流，正在积蓄着足以撕裂一切的恐怖力量。
而他和女帝，乃至整个大周都将在那惊雷炸响之时，迎来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