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魔退去后，大殿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以及昏迷在地的众人粗重或微弱的呼吸声。
夜魅儿依旧靠坐在石柱下，脸色苍白，眼神失焦，仿佛还未从魂血被控的巨大冲击中完全回过神来。
那份深入骨髓的屈辱与对未来的茫然，几乎将她淹没。
顾玄没有去打扰她。
他先迅速处理了自己的伤势，服下丹药，运转九狱魔身平复翻腾的气血和内腑。
戮渊剑插在一旁的地面上，暗红的剑身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调息片刻，顾玄睁开眼，目光落在夜魅儿身上。
他知道，仅仅靠天道誓言和魂血控制，并不能让这位心高气傲的魔族大小姐真正合作。
他需要给出一些切实的诚意，来稳固这脆弱而危险的新关系。
他站起身，走到夜魅儿面前。
夜魅儿下意识地紧绷了身体，猩红的眼眸中带着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顾玄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从自己的储物戒中，取出了那枚得自骨枭的黑色魔晶信物。
信物在他掌心散发着稳定的幽光。
“这是之前在乱石区，从骸骨魔宗那人手中所得。”
顾玄声音平静，将信物递向夜魅儿:
“当时情况未明，我需留些后手，如今你我既已立约，此物便交由你，助你登上圣女之位，并非虚言。”
夜魅儿怔怔地看着那枚信物，又抬头看向顾玄。
她当然认得这是魔渊信物。
对方私藏信物，她之前不是没有怀疑，但在生死威胁和魂血被控的冲击下，已无暇细究。
此刻，顾玄主动拿出，并坦诚当初私藏的动机，反而让这番说辞显得真实。
他这是在表明态度，非控制是手段，合作是目的。
信物是他合作的定金。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在心底掠过。
是嘲讽？
是无奈？
还是……一丝被逼入绝境后，看到唯一绳索的、扭曲的安心？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枚还带着顾玄掌心余温的信物。
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多谢。”
她声音干涩，将信物收起。
这两个字说出口，带着无尽的苦涩。
谢谢对方控制了自己？
谢谢对方施舍信物？
何其讽刺。
“疗伤。时间紧迫。”
顾玄言简意赅，自己也再次坐下调息。
他必须尽快恢复状态，昏迷的众人随时可能醒来，古魔去向不明，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夜魅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所有杂念，也开始运功疗伤。
黑凰魔功运转，丝丝缕缕的魔气汇聚，修复着她受损的经脉和神魂。
只是那眉宇间的郁结和眼底深处的黯淡，却一时难以化开。
两人之间再无交流，只有魔气流动的细微声响。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顾玄的伤势稳定下来，夜魅儿的气息也平稳了不少。
就在顾玄考虑是否该唤醒一两个追随者，或者先行探索离开的路径时——
插在地上的戮渊剑，毫无征兆地，再次发出了低沉的嗡鸣！
这一次，嗡鸣声中不再有饥渴与杀意，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律动，仿佛在与某种遥远的存在共鸣。
顾玄和夜魅儿同时警醒，霍然起身。
只见大殿深处，那面古魔退走的墙壁，涟漪再次荡漾开来。
但这次，蚀魂罡风魔那庞大恐怖的身躯并未出现，只有一道极其凝练、约莫拳头大小的青黑色风团，如同拥有生命般，从涟漪中心缓缓飘出。
风团之中，并非狂暴的能量，而是包裹着一缕细微却无比纯粹、散发着“看破虚妄、直指本源”意境的——剑意真髓！
正是顾玄之前施展“斩虚破妄式”时，蕴含的那一丝真意同源，但更加古老、精纯！
这缕真意风团目标明确，无视了紧张的夜魅儿，径直飘向顾玄，最终悬停在他面前，微微颤动，仿佛在等待。
顾玄瞳孔收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古魔……去而复返，竟然是为了送来这个？
它怎么会有与自己剑招同源的真意？
又为何要给自己？
他看向那墙壁涟漪，古魔的气息隐于其后，并未显露恶意，反而传递出一种近乎“完成使命”般的平静，甚至……一丝解脱？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眼前这缕精纯的破妄真意，对他而言诱惑力太大了！
他能清晰感受到，若能吸收它，自己识海中那丝微弱的真意必将壮大，对消磨“封天锁魂印”有难以估量的助益！
风险？
古魔若想害他，刚才就能动手。
此举虽然诡异，但似乎是馈赠。
电光石火间，顾玄做出决断。
他伸出右手，以指尖轻轻触碰那青黑色风团。
风团如同找到了归宿，瞬间化作一道流光，没入顾玄眉心！
轰——！
顾玄只觉得识海一震，那缕外来的精纯真意如同甘泉，迅速与他自身的那丝“斩虚破妄”真意水乳交融。
他的真意在飞速壮大、凝实！
对斩虚破妄这一式的理解，以前许多晦涩之处豁然开朗，甚至触摸到了更深一层的玄奥！
更让他惊喜的是，随着真意的壮大，那股“破妄”、“破禁”的力量仿佛透过识海，无形中增强了对丹田内封天锁魂印的消磨效果！
他能感觉到，那暗红色的封印锁链，似乎发出了微不可察的哀鸣，被侵蚀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一丝！
而且，就在真意融合壮大的瞬间，他心神深处，那被封印隔绝、已久无感应的三大分身之一的金魔分身，竟然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仿佛隔了无数层纱布的悸动！
虽然依旧无法召唤、无法融合，但那份联系，确实重新建立起来了！
这证明封印真的松动了！
顾玄心中狂喜，几乎要忍不住长啸。
这意外收获，远超预期！
而这一切，都落在了旁边夜魅儿的眼中。
她看着那恐怖古魔专门送回一缕奇异能量。
她虽不认识那是破妄真意，但能感受到其中至高无上的剑道意境，看着那能量主动融入顾玄体内，看着顾玄身上瞬间腾起又迅速收敛的玄妙气息，以及他脸上那无法掩饰的、仿佛得到了无上机缘的震撼与惊喜……
夜魅儿彻底惊呆了。
如果说之前顾玄展现的实力让她感到威胁和挫败，魂血被控让她感到屈辱和绝望。
那么眼前这一幕，则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生命层次和未知神秘的恐惧与茫然。
那足以秒杀他们所有人的炼虚古魔，非但没有杀他，反而去而复返，恭敬或者说，完成使命般地送来一份大礼？
这墨玄……不，这个隐藏了真名的人族剑修，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手中那柄暗红古剑，又蕴含着什么秘密？
连上古魔物都对他……如此态度？
她一直以来的骄傲、认知，在这一刻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黑魇魔域大小姐的身份，化神期的修为，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第一次，像个面对浩瀚星空的无知孩童，感到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顾玄缓缓睁开眼，眸中似有破妄剑光一闪而逝，随即恢复平静。
他感受到夜魅儿那震惊到近乎呆滞的目光，知道刚才一幕对她的冲击有多大。
他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
只是淡淡道:
“机缘巧合，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夜魅儿如梦初醒，慌忙移开目光，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低声道:
“……是。”
她下意识地用上了敬语般的回应，连自己都未察觉。
顾玄不再耽搁，走到昏迷的幽烬等人身边，仔细探查。
他们神魂受创颇重，但暂无性命之忧。
他取出几枚温养神魂的丹药来自自己的收藏，分别给每人服下一颗，并以精纯魔元助其化开药力。
又过了约一个时辰，修为最高的幽烬最先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
他眼神涣散，头痛欲裂，过了好几息才聚焦，看到蹲在身前的顾玄和站在不远处、神色复杂的夜魅儿。
“大……大小姐？墨玄？”
幽烬挣扎着想坐起:
“发生什么了？那头古魔……”
“古魔已退。”
顾玄扶住他，言简意赅:
“我们触动了遗迹禁制，惊醒了守护魔物，它发出一记神魂攻击，你们皆被震晕。我与大小姐联手，侥幸将其惊走。”
他隐瞒了大部分真相，只给出一个合理的结果。
夜魅儿也走过来，脸上勉强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清冷，接话道:
“多亏墨玄关键时刻以秘法抗住神魂冲击，并爆发全力惊退了那魔物。我们已夺得信物。”
她展示了一下那枚青黑色风属性魔晶，并将顾玄给她的那枚黑色信物也一并拿出，示意收获。
幽烬看向顾玄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后怕:
“墨玄兄，又欠你一条命！”
他完全相信了这个说法，毕竟当时他只感受到恐怖的神魂冲击便失去了意识。
接着，赤练、岩魁、影煞等人也陆续醒来，个个面色惨白，头痛欲裂。
听闻“经过”后，都对顾玄感激涕零，对夜魅儿能带领大家撑过来敬佩不已。
他们丝毫没有怀疑，因为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总不可能是大小姐一个人打跑了炼虚古魔。
顾玄和夜魅儿默契地维持着这个说法。
只是夜魅儿在看向顾玄时，那眼底深处的复杂，已非旁人所能理解。
队伍稍作整顿，待众人恢复一些行动能力后，便立刻离开了这座诡异的古殿。
回首望去，那漆黑的殿宇入口仿佛一张巨口，隐藏着太多未解之谜。
顾玄握了握拳，感受着识海中壮大了数倍的破妄真意，以及丹田封印那清晰的松动感，还有与金魔分身那丝微弱的联系，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魔渊试炼，似乎开始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倾斜了。
而身边这位被迫合作的“伙伴”，或许能带来意想不到的便利。
夜魅儿跟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望着他挺拔却仿佛笼罩着重重迷雾的背影，心中那被强行压下的惊惧、疑惑、屈辱，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未知强大的好奇与隐约的依附感，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
新的关系，诡异的馈赠，松动的封印……
魔渊的风，似乎吹向了更加扑朔迷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