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物理系大楼出来，我把易亮拖去了自习室，逼着他奋笔疾书了一下午。当一份看起来大约能及格的答案终于誊抄完毕时，我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握住了全寝室的救命稻草。然而，这份喜悦还没持续多久，就被林美带来的新八卦冲淡了。
“亲爱的，我学弟告诉我，文君真的有女友了，就他们系的，听说身材极好，一米六七左右，像香港一个老牌明星，你猜猜看像谁？”
我被缠得没办法，随口报了几个名字，没等林美否定，我自己先笑了，“不对不对，他们系要有这么惊艳的大美女，是有点违和了。”
“算了，告诉你吧，说像梅艳芳，冷艳又飒的感觉。”
“好好好，他真棒。”我对继续讨论文君毫无兴趣，只催促她，“赶紧的，找个数学高手把答案再过一遍，我实在是信不过易亮那个艺术保送生的水平！”
次日，我和薇薇去隔壁宿舍楼帮卢叶子取东西，经过走廊，薇薇猛地拉住我，“小顶！”
我白她一眼：“你是林美上身了吧，见谁都是小顶。”
“真的！你看嘛！”她激动地指着墙壁上的公告栏。那是一份通报批评名单，果然有小顶的名字。“逃早自习多达15次被通报批评……真是条汉子！哎，边上光荣榜也有他，计科系分团委候选人。这……也是很矛盾了。”
薇薇手指往下移了移：“看这边……文君？违规用电被通报批评？他干什么？还有这……凡客因违规用电被通报批评……”她干笑两声，试图缓和气氛：“这是不是说明，我们眼光还挺相似的？”
我强行挽尊：“还是小顶强点，人家只是逃早自习睡觉，还能进分团委候选人名单，说明能力和人缘摆在那里。”
“不能这么说，”薇薇反驳，“文君好歹也是年级学生会主席，虽然后来他自己辞了，那也是风云人物。”
“也是哈，凡客也是赫赫有名的才子了。”
我们带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回寝室，却发现林美正在阳台伤心哭泣。
秋英小声解释：“小顶正式提出跟她做‘好朋友’。”
“这是第几次‘正式’提出了？”我无语。
秋英瞟一眼阳台方向：“估计有个三四回了吧。”
“这么看，还是文君好，不喜欢就干脆利落地拒绝，让我一次伤心够了。”
“你倒是挺想得开。”
又过了一天，高数考试如期而至，揣着那份不知是福是祸的答案，我们惴惴不安地走进考场。大家总结，20分是正常成绩，40分需要点奇迹，60分是不可思议，80分足以惊天动地，100分那就是光辉业绩。
试卷发下来，哗啦啦三张。林美瞬间脸色煞白，“不对啊……他们考的时候是两张，为什么我们有三张？”讲台上，监考老师，也就是我们的高数老师目光扫过全场，慢条斯理地解释：“我知道，有部分同学‘神通广大’，去问别的院系要了试卷，甚至答案。所以，我临时加了2道题。考虑到大家是文科生，题目出得比较简单。当然，如果光记答案，不动脑子，也不一定能考过。”
林美几乎把牙咬碎，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挤出几个字：“真是个狠毒的女人……”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把能答的答了，争取……‘不可思议’一下。”
考试结束后，我们拖着仿佛被掏空的身体和彻底空白的大脑，挪到最近的一家小餐厅，试图用食物填补内心的创伤。就在我们对着饭菜唉声叹气时，易亮打来电话。
“考的怎么样？”
“随缘吧。”我生无可恋。
“照着答案写能写错？不至于吧！”
“我们老师加了2道题。”
“都是狠人啊……”易亮在那边感叹。
我腾的坐直了，质问道：“此话怎讲？”
“你要试卷的事情，应月告诉她们数学老师了。巧了，她们数学老师，正好是你们高数老师的男朋友。你说呢？”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所以，是我把我们全年级给害了……”
易亮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女人的嫉妒心，真是太强了。”
挂上电话，在全寝室审视的目光中，我硬着头皮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如何招惹了应月，原原本本交代了。“这顿饭我来请吧。”我感觉钱包和心都在滴血。肖景明真是蓝颜祸水！
林美第一个反对：“不用你请！是我让你去问物理系要试卷的。应月也不只是针对你，她就是那种人。”
秋英也不答应：“我也觉得不用你请，又不是你上赶子去找肖景明的。这次咱们非争口气，过了给她看看！”
薇薇拿起菜单：“我来请嘛，我什么都没做，白捡一份答案。”
诗墨最后开口：“还是AA制吧！”
豪言壮语之后是现实的冰冷。薇薇小声说：“我不是很有信心考过……”林美也蔫了：“我也是。”我沉重地点点头：“me too.”
我们都做好了迎接惨淡分数的心理准备。然而，生活总是充满戏剧性的——我竟然考出了一个远超“不可思议”的分数。
回到考完高数那周的星期六晚上，薇薇邀请我去看电影，犹豫再三，我选择去上《中外美术鉴赏》。我很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就在课前，我正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灯火神游，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进了教室——是阿魏心心念念的周晓！机不可失！我迅速给阿魏发了短信，又觉得不保险，干脆溜到教室外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阿魏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连连表示“马上过来”，让我务必帮他“守住目标”。
回到教室，我像个尽职尽责的哨兵，目光紧紧锁住前三排那个纤瘦的背影，生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就在我全神贯注之际，肩胛骨处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啊！你……”我的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戳我的不是阿魏，是肖景明。他坐在我后排空位上，歪着头看我，教室的灯光落在他眼里，像碎了的星星。
紧跟在他身后的阿魏探出头，替他解释：“我叫景明来的。”他转向肖景明，揶揄道：“梓寻好像不太想见到你哦。”
我故意忽略调侃，跟阿魏说：“你速度真快！我还想万一她走了，我是不是得跟上去……”
阿魏却没接我的话，眼神直勾勾地望向前方，“她边上那个男生，是跟她一起来的吗？”
“什么？”我猛地转头。就在我刚才分神说话的短短几十秒里，周晓身边竟然多了个看起来挺斯文的男生，两人正交谈着，姿态颇为熟稔。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我看着阿魏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小声提议：“要不我再帮你去打听一下她有没有男友吧？”阿魏幽怨地点点头，没说话。他盯着那个背影几秒，像是下定了决心，忽然猫着腰，悄悄往前挪了两排，坐到了周晓正后方。即使前途未卜，也希望离她更近一点——那一刻，我无比确定，阿魏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姑娘。
肖景明没有一同坐到前面去。他示意我往里面挪一个位置，给他腾个地方。我下意识地装作没听到，猛地转回头，死死盯着讲台方向。
无奈的轻笑传入我耳中：“我第一次被人拒绝。”
我被这话勾得心神不宁：“什么时候？”
“刚才。”
“巧了，我也是第一次拒绝男生呢。”
“巧啊，都是第一次。”
当时只觉得这话怪怪的，却想不清楚到底哪里怪。肖景明显然没打算给我细细琢磨的机会。在周围同学若有若无的视线里，他站定在我身旁的过道上，姿态坦然。我只好默默往里面挪了个位置。熟悉的气息萦绕过来。
“怎么，现在这么嫌弃我了？”
“对！嫌弃得很！因为你，我们系的高数成绩都被拖累了！”
“哦？此话怎讲？”
“你的应大美女把我们举报了！我们数学老师临时加了考试题！”
“这样啊……”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真金不怕火炼，复习好了还是可以过的。”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我不是真金！我没复习好！但是我不想重修可以吗！你的应大美女做什么都是对的！”
肖景明脸上的笑意淡去，“应月不是我的。她倒是觉得，你是我的。”
“可笑！”我扭开头，心跳却失了序。
他似乎被我炸毛的样子逗乐了，语气重新变得轻快：“你最近脾气是不是有点大？”
我嘟囔着给自己找借口：“夏天到了，容易上火。再说，我也没上赶子冲你发脾气，谁让你自己来的。”
“是是是，是我上赶子来的。想吃冰淇淋吗？”
“不吃。”
“咖啡？”
“不喝。”
“西瓜呢？”
“不……”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我艰难地改口，“……可以考虑。”
下课铃响过，阿魏魂不守舍地要跟着周晓走，我赶紧劝他别跟太紧。“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抓不住。”
肖景明在一旁听得直笑，称我为“恋爱学家”。
回寝室的路上，我抱着一个不那么应季的小西瓜，继续绷着脸不搭理肖景明。他也不生气，陪着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慢悠悠地溜达回寝室。
推开寝室门，氛围又有那么点阴沉。但这次低气压的中心不是林美，而是诗墨。看见我回来，她拉着我走到安静的连廊处。“张杰跟我说，他累了，想休息一下。”
“所以，你们分手了？”
“我还没答应呢！”诗墨的声音陡然带上了哽咽，“凭什么由他来提？”
“那……你还想挽回吗？”
诗墨摇了摇头，眼泪却掉了下来：“不想了。太累了。”
我揽住她的肩膀，笨拙地安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许下一个更好。”
“哪有那么多刚刚好。你的下一个呢？”
“我？我没那种命啊，轮也不会轮到我。”
“你已经够幸福了，肖景明对你多好啊。”
“肖景明是朋友。”我立刻纠正，“他喜欢的不是我。”
“他喜欢谁？那个在瑞士的姑娘？”
“不是，但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嗯，其实他喜欢谁跟我也没关系。他跟我是云泥之别。”
我心里有些发酸，“你还是那个自信的诗墨吗？肖景明没那么好，你也没有那么不好。”
话一说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道理总是说给别人听的，自己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张爱玲喜欢胡兰成，仍是低到尘埃里。芸芸众生如我们，又怎能免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