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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脚步声并不急促,甚至可以说是沉稳有序,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心跳的间隙,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冰冷重量,由远及近。
前厅内,时间仿佛被瞬间冻结。
夕阳的最后余晖从他身后漫入,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如同从地狱踏出的魔神剪影,完全笼罩了厅堂入口。玄色蟒袍上暗绣的纹路在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脸上那副银色面具隔绝了所有表情,唯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两潭万年寒冰,扫视而来。
钱嬷嬷和张嬷嬷脸上的倨傲和刻薄还僵在那里,如同拙劣的面具,尚未完全转换为惊惧,但她们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膝盖发软,呼吸骤停,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那四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瘫跪下去。
李晚晴的心跳在停滞一瞬后,猛地剧烈擂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她看着他,看着那仿佛携带着无尽寒意与风暴归来的身影,所有的委屈、隐忍、恐惧和担忧,在这一刻奇异地交织成一种酸涩的安心。他回来了。无论面对什么,他回来了。
南宫陌的目光极快地在厅内扫过。
宫廷嬷嬷,太监,这阵仗他再熟悉不过。
李晚晴苍白的脸,泛红的眼眶,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她手臂上那刺眼的、绝不可能自己造成的红痕。
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投入冰湖的火种,瞬间引爆了他眼底深藏的、压抑了一日的暴戾与杀意!
他在宫中,面对皇帝的雷霆震怒、百般刁难、甚至隐含杀机的威胁,都未曾有丝毫动容,如同万年冰山。但此刻,看到有人竟敢在他的府邸,如此折辱他的人……
一股实质般的、令人窒息的煞气,如同潮水般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厅内的温度骤降,烛火都为之摇曳黯淡!
他迈步,走了进来。
没有理会那两个筛糠般开始发抖的嬷嬷,甚至没有看李晚晴第二眼,径直走到主位前,撩袍坐下。动作从容不迫,却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冷酷威严。
他坐下后,才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终于落在了钱嬷嬷和张嬷嬷身上。
“皇后娘娘宫里的?”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平淡,却像冰锥一样刺入人的耳膜。
钱嬷嬷一个激灵,几乎是扑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奴……奴才钱氏,参……参见冥王殿下!奴才……奴才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前来……”
她“前来”了半天,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眸注视下,后面那些“问候”、“提点”的虚伪说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张嬷嬷也早已没了之前的凶狠,跟着瘫跪下去,头埋得极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前来做什么?”南宫陌替她把话问完,语气依旧平淡,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敲在人的神经上,“是来看本王这冥王府,是不是如传言般成了修罗场?还是来教本王的王妃,如何‘恪守妇道’?”
他最后四个字咬得极轻,却带着千斤重的嘲讽和寒意。
钱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娘娘只是……只是关怀王妃,怕王妃初入王府,诸多不惯,特命奴才等来……”
“关怀?”南宫陌打断她,声音陡然一沉,那股压抑的暴戾气息再也无法掩饰,汹涌而出,“用掐拧推搡来关怀?用恶语刁难来关怀?还是用窥探本王行事、试图构陷王妃来关怀?!”
他猛地一拍扶手!
“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厅堂都仿佛震了一震!
钱嬷嬷和张嬷嬷吓得尖叫一声,几乎晕厥过去。所有冥王府的下人,包括管家李伯,都齐刷刷跪倒在地,屏息凝神。
李晚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身子一颤,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
只见南宫陌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他一步步走到那两个嬷嬷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们,如同在看两只卑微的蝼蚁。
“抬起头来。”他的命令冰冷不容置疑。
钱嬷嬷和张嬷嬷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对上那双面具后寒彻骨髓的眼睛,只觉得神魂都要被冻裂了。
“看着本王,”南宫陌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告诉本王,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本王的府邸,动本王的人?”
“本王的人”!
这四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和绝对的所有权,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前厅里,也重重地撞入了李晚晴的心扉。
她看着他冷硬如山的背影,听着他那霸道至极的维护,眼眶骤然一热,方才被百般折辱都强忍住的泪水,此刻竟有些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她急忙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
“殿……殿下息怒!”钱嬷嬷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奴才……奴才只是奉旨行事……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敢了!”
“奉旨?”南宫陌冷嗤一声,“皇后娘娘的旨意,是让你们来本王府里作威作福,欺凌王妃的吗?嗯?”
他微微弯腰,逼近二人,那银色面具几乎要贴到钱嬷嬷的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却更令人毛骨悚然:“还是说,你们假传懿旨,故意来此寻衅?”
这顶帽子扣下来,可是杀头的大罪!钱嬷嬷和张嬷嬷吓得面无人色,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知道拼命磕头,额头上很快见了血痕。
南宫陌直起身,不再看她们,目光转向一旁垂首站立的李晚晴。他的目光在她泛红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眸色愈发幽深冰冷。
他朝她伸出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曾执掌千军万马、也沾染无数鲜血的手。此刻,这只手平稳地伸向她,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过来。”他命令道,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不再是面对嬷嬷时的酷厉。
李晚晴心跳如鼓,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慢慢走上前,将自己冰凉微颤的手,放入了他宽大的掌心。
他的手掌冰冷,却有力,瞬间包裹住她的微颤,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南宫陌握着她的手,将她轻轻拉到自己身侧,并肩而立。然后,他转向地上磕头不止的两人,以及那四个几乎吓晕过去的小太监,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威严,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都给本王听清楚了。”
“她是李晚晴,是本王的冥王妃,是这座府邸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她的尊卑,轮不到你们来置喙!她的言行,轮不到你们来教导!她的安危喜乐,更轮不到你们来‘关怀’!”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刮过地上瑟瑟发抖的几人:
“今日之事,本王姑且认为是你们自作主张。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冥王府的事,不劳外人费心。若再有下次——”
他顿了顿,语气中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无论来的是谁,无论奉了谁的旨意,本王就剁了他们的手脚,挂在宫门口,以儆效尤!”
冷酷血腥的话语,如同最终审判,砸得钱嬷嬷等人魂飞魄散,连求饶都忘了,只知道瘫软在地,如同两滩烂泥。
南宫陌说完,不再多看她们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他的眼睛。他握着李晚晴的手,转身,声音淡漠地对管家李伯吩咐道:
“把这些‘东西’,扔出去。”
“是!王爷!”李伯立刻应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解气。
南宫陌不再停留,握着李晚晴的手,牵着她,在所有下人敬畏的目光中,在所有宫人恐惧的战栗中,径直穿过前厅,向后院走去。
他的手依旧冰冷,力道却不失温柔,稳稳地牵引着她。
李晚晴被动地跟着他,看着他挺拔冷硬的背影,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独属于他的冰冷与力量,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他那霸道无比的宣告——“本王的人”。
泪水终于忍不住,无声地滑落脸颊。
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疼痛。
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复杂情感。
恐惧仍在,为他毫不掩饰的残忍和与全世界为敌的决绝。
安心亦有,为他那坚实冰冷的庇护。
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悄然滋生的悸动。
他牵着她,一步步离开那令人窒息的前厅,走向王府深处。夕阳彻底沉没,暮色四合,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在他玄色的衣袍和她素色的裙裾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然而,就在这似乎尘埃落定的时刻,一名身着宫中禁卫服饰的军官,却手持令牌,神色匆忙而冷峻地出现在冥王府大门外,正好与被李伯带人“请”出来的钱嬷嬷等人撞了个正着。
那军官看到嬷嬷们的惨状,眉头紧锁,却并未多言,只是亮出令牌,对守门亲卫沉声道:
“末将奉陛下口谕,有紧急军务,需即刻面见冥王殿下!”
紧急军务?
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波,陛下的旨意又紧随而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稍稍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
李伯的心猛地一提,看向那军官冷肃的脸,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王爷才刚从宫里回来不久啊……
这所谓的“紧急军务”,究竟是真的边关告急,还是……又一场针对王爷的阴谋开端?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