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委常委会上那场充满了政治表演的大戏落幕之后,安平县县委书记李国平,便以“火箭”般的速度,完成了他所有的工作交接。
不久后,他正式走马上任,成为了东州市市委常委、副市长,并兼任了市中区区委书记。
上任的第一天天,李国平便敲响了杜铭办公室的门。
他是来“拜码头”的。
“杜市长,您好!”李国平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得近乎于“质朴”的笑容,那姿态卑微得如同一个下级,在向一个自己绝对无法企及的领导进行汇报。
“我李国平,来向您报到了!以后,我和我们整个市中区,都将在您的直接领导下,开展工作!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不折不扣地,执行您的每一项指示!”
杜铭看着眼前这个,正卖力地表演着“憨厚”与“服从”的“老戏骨”,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雪亮。
“国平同志,太客气了。”杜铭微笑着,亲自为他倒上了一杯茶。
“以后,我们就是一个班子里的战友了。市中区是我们东州的门面,担子很重。我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
两人,你来我往,言语间充满了同志间的“和谐”与“期许”。
就在李国平,以为这场礼节性的“拜码头”,即将要圆满结束时。
杜铭却突然,抽出了一份厚厚的卷宗,放在了李国平的面前。
“国平同志,”杜铭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严肃”和“郑重”。
“既然,你现在是我们市中区的‘一把手’了。那么,有一件前任留下的烂摊子,恐怕就要辛苦你这位‘能吏’,来亲自,收拾一下了。”
李国平的心,猛地一沉。
他打开那份卷宗,当他看到封面上,那几个早已在东州官场,传得沸沸扬扬的大字时,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关于丰昌纺织厂征地拆迁的调查报告》。
“杜市长,这……这个事……”李国平的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个事,很难办,我知道。”
杜铭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推心置腹”的笑容,“工人们情绪很大;华泰地产那边背景很深。可以说是,两头都得罪不起。”
他看着李国平,那张已经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的“憨厚”笑脸,继续说道:“但是国平同志,越是难办的事,才越能考验一个干部的能力和担当嘛!”
“在省委,沙书记可是,把你夸成了一朵花啊!”杜铭的语气,充满了“期许”,“他说你,是‘老黄牛’,是‘实干家’,是能啃硬骨头的干将!我相信沙书记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他巧妙地,将沙立春,搬了出来,变成了一座压在李国平头顶的、无法撼动的大山!
“所以,”杜铭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光芒,“这件事,我就全权交给你了。”
“我不要任何,敷衍的调查报告。我也不要,任何和稀泥的解决方案。”
他伸出两根手指,为李国平,定下了一个,看似“简单”,实则,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军令状”。
“第一,我要工人们满意。让他们拿到,他们应得的每一分钱。”
“第二,我还要,我们市政府的‘合作伙伴’——华泰地产也满意。不能,让他们因为这件事,对我们东州的营商环境,产生任何,不好的看法。”
“总之,我要一个,所有人都满意的、完美的——结果。”
李国平,彻底傻了。
他,终于,亲身,领教到了,眼前这个市长,那传说中杀人不见血的恐怖手段!
所有人都满意?
这怎么可能?!
一边是几千名恨不得将开发商,生吞活剥的下岗工人。
另一边是背景通天、连市委书记李大康的老婆,都牵扯其中的、贪婪的房地产商。
这两者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可以调和的余地!
杜铭这是在给他,出一道,无解的题!
他是在用这种“委以重任”的方式,来对他进行一场敲打!
“怎么?”杜铭看着他那副,已经快要哭出来的“憨厚”表情,明知故问地,“国平同志,有困难?”
“没……没有!请市长放心!”李国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我……我一定,不辜负,您和沙书记的期望!”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如果,他今天,敢说一个“不”字。
那么,明天他“能力平平、不堪大用”的名声,就会传遍整个东州。
而那力排众议,将他提拔起来的沙立春书记,他的脸又该往哪里放?
东州市委书记李大康的办公室,李国平像一个斗败了的公鸡,满脸惶恐地,将杜铭交办的这道“无解题”,原原本本地向李大康汇报。
他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安慰和“主持公道”。
他只看到,李大康这位东州真正的“土皇帝”,缓缓地,放下了手中那支笔,抬起头用一种看废物的眼神看着他。
“国平同志,”李大康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杜铭市长,是你的顶头上司。他交办的工作,你来问我,该怎么处理?”
“我……”李国平被这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是市委常委,是市中区的区委书记。”李大康的语气,充满了失望。
“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都需要我来手把手地教你吗?那沙书记,当初是看错了你?还是我李大康,用错了人?”
这番话,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李国平的脸上!
他终于明白了。
李大康,根本就不会为了他,去和杜铭进行任何正面的冲突!
李国平失魂落魄地从市委大楼里走了出来,深秋的冷风吹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了一股发自骨髓的寒意。
他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他就像一个被双方主帅同时推到了阵前的“死士”。
向前是杜铭那把早已磨得锋利无比的屠刀,向后则是李大康那冰冷的、充满了鄙夷的眼神。
无论他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然而,就在他即将要被这份绝望彻底吞噬的瞬间。他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李大康的联络员。
“李市长,”秘书的声音,恭敬而又疏离,“李书记请您,晚上六点到‘静心湖’茶室喝茶。”
李国平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事情出现了转机!
傍晚,静心湖茶室。
李大康早已等在了那里。他脸上没有了白天的冰冷。
“国平啊,”他亲自为李国平,倒上了一杯茶,“下午,是我话说得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不敢,不敢!是我的错!”李国平受宠若惊,连忙站起身。
“坐下。”李大康摆了摆手,“我下午,之所以那么说,是说给那些看不见的‘耳朵’听的。
也是为了,考验考验你,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被那个姓杜的小子,给吓破了胆。”
他看着李国平,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你啊,还是太年轻了。官场不是打打杀杀。杜铭那套,不过是想在新地方立威的把戏罢了。”
李大康告诉李国平,不用担心。
“你不用管那些工人。”他端起茶杯。
“一群下岗的穷鬼,能翻起多大的浪?咱们只要,紧紧地跟在沙立春书记的后面,就没事了。
你看那个杜铭,他再狂,他敢公然违抗沙书记的意志吗?不敢!”
“那些工人,让他们闹。闹一阵,没拿到钱,自然就没劲了。 ”
李国平听着,那颗悬着的心,渐渐地放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嫩了。李书记才是真正懂“为官之道”的高人。
“退一万步讲,如果真闹大了,压不住了。”
李大康的语气,变得冰冷而又随意,如同在碾死一只蚂蚁,“那把孙宇宙拉出来,顶罪就是了。”
“就说,当年所有的违规操作,都是他这个区长,一手包办的。我们都被他给蒙蔽了。到时候再开个会,把他严肃处理一下。这件事不就结了吗?”
从茶室里出来,李国平,感觉自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豁然开朗!
他之前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在李大康那番“官场厚黑学”的“点拨”下,烟消云散。
他又重新,找回了那种,作为“天子门生”的自信和傲慢。
他看着远处,那栋灯火通明的市政府大楼。
“杜铭啊杜铭,你不过是一个,从穷山恶水里爬出来的‘过江龙’罢了。”
“而这里,是东州。这里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