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刘明迈着整齐划一的军人步伐走进，身上的软甲发出悦耳而有韵律的摩擦声音。
走到允贤的面前，刘明端正身姿，随后向前迈左腿，左手扶膝，右手下垂，右腿半跪，作略微停顿后，眼睛平视允贤，表情端庄，行了一个标准的半跪礼。
允贤好礼节，这是大昱臣子皆知的事情。
因为礼节之中处处体现着尊卑地位，而尊卑，在允贤的认知里意味着权力。
曾经就有位自持甚高的王爷，在允贤胞弟的葬礼上，因无哀伤神情、面露喜色，而被允贤以不合礼法为由圈禁至死。
殊不知，那位王爷不过是读圣贤书过多，参透了生死，认为允贤胞弟活着时候受允贤安排的政事所累，死了其实是种解脱，才面露喜色。
刚刚刘明，在得到可以入内汇报的时候，就严格规范自己的每一动作，从左右脚进门，到距离皇帝停止的步数，都经过了刘明的精心计算，他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无论神态还是身形，都绝对符合礼法。
允贤很满意。
“刘明，起来吧。这么早匆匆忙忙来我这养心殿来何事？”允贤的声音慵懒而平稳，一股对一切了然如胸、泰然自若的气质。
“皇上，半个时辰前，臣得到消息，掌灯阁派出了至少二百黑鹰熔断军，在邑都城内活动。”刘明低着头汇报道，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允贤。
允贤没有说话，平静的用手中的毛巾擦拭着手，等待着刘明进一步的汇报。
二百黑鹰熔断军，他们的实力覆灭一个普通的千人部队跟玩儿似地，这祭天大典在即，点灯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动作。
允贤很想知道。
但他不会问。
因为问，会显得皇帝很不安。
皇帝不安，就说明他对自己手中的权力不自信，这种情况传出去，有可能引发多米诺骨牌似地效应，最终到了坊间。那些喜欢捕风捉影的书斋工作者，可能会写成《半夜出兵，天子压皇帝一头》《皇帝震惊，点灯人的私军出马》《天下将变，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之类的标题的新闻。
所以皇帝每时每刻都要表现的安稳、运筹帷幄，不能带有有一丝一毫的个人情绪。
要知道，曾有位某地的巡抚，在查办本地六扇门总捕头贪腐案件时，因为总捕头随身携带三弓床弩逃走，而惊魂失措的向本地按察使问道：“怎么能允许呢？一个六扇门总捕头，要三床机弩干什么？”
从此沦落为周陆各大书斋的笑柄，无数文人在写小说、评书的时候，引用这句经典话语。
思绪回到当前，允贤认真听着刘明的汇报。
“根据金吾卫的探子来报，掌灯阁此次派出私军，是剿灭了一个名为老森人的组织。这个老森人，平日里从事着拐卖妇女，逼良为 娼的不法活动，特别是手下训练了一支名为老森七十二绝坤的女团，在皇城之内受到很多人的追捧。”
听到老森七十二绝坤，允贤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这点微表情，自然逃不过金吾卫大将军刘明的法眼。
“拐卖妇女、逼良为娼，这种组织早就应该剿灭了，这是好事啊。待掌灯阁上报朝廷后，朕要好好的给他们嘉奖一番。”允贤放下毛巾，眼睛里似乎含着无穷深意，看着刘明说道。
“只不过……”刘明支支吾吾，现在他也不知道允贤到底什么意思了。为求自保，只得暗示无关人等在旁，话说不出口。
因为两个人的私密谈话，尚有回旋余地。
允贤立即明白刘明的意思，一摆手，冯苞便带着太监和侍女们急匆匆的退下。
若是寻常的官员如此，冯苞定会记下一笔仇，日后再算。只是刘明本人身份尊贵，又掌握着整个皇城的安全保卫工作，是允贤的近臣，冯苞平日里也是以礼相待，不敢造次。
“只不过什么？”允贤一改刚才松散慵懒的样子，表情严肃了起来，语速也有所加快。变成了咄咄逼人的政 治 家形象。
这才是放下包袱，真正的皇帝嘛。
“属下担心，掌灯阁抓走了那些老森人，定会严厉审讯，会审出一些……一些不该审出来的人和事。”刘明的话说到最后，声音小的像蚊子。
允贤明白刘明的意思，对于朝廷来说，点灯人隶属天子，听调不听宣。如果掌灯阁通过审讯老森人审出来大批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参与其中，便可上告天子，由天子依据《周陆法典》对皇帝进行训斥，甚至可让皇帝下发《罪己诏》，向天下谢罪。
虽然眼下这件事不可能下发什么《罪己诏》，但也绝对可以成为天子向自己发难的一张牌，比如给自己安上用人视察失误的帽子。
对于刘明来说，他担心的是允贤皇帝本人，会不会是老森七十二绝坤的客户，毕竟后宫三宫六院的长相他都是见识过的。
因为选皇后嫔妃是看出身不看长相，再加上皇亲国戚们的关系运作。除了已经逝去的皇后以外，其他妃嫔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再加上频繁宫斗，各个变的面目狰狞，标准的首尔长相，压根难以下嘴，更别提抬杆。
看着允贤淡定思索的样子，刘明推定他应该没有参与。思虑再三之后，决定开口下一个章节：“皇上，有件事，非同小可，属下不得不说。”
“但说无妨。”允贤脱口而出。
“此事……事关太子。”
“什么？”允贤声调提高。
“据说，太子看上了一名女点灯人，安排给了老森人去……捉拿。”刘明低着头说道，不敢直视允贤的模样。
太子爷荒唐了不是一两天了，但一般都是小荒唐，就算伤风败俗，也无关大局。
但已经逝去的皇后是允贤帝此生真爱，也是唯一拥有过的长相美丽的女子。因此在皇后逝去后，爱屋及乌，太子深得允贤宠爱，无论犯什么错都无所谓。但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他竟敢去玩 掌灯阁的点灯人。
“我看他是被色孽夺走了心魄，东宫的佳丽那么多都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吗？想吃口野味，找什么人不好，为什么非要找个女点灯人。”允贤一时气血上涌，语气近乎破口大骂。
“他的事成了吗？”允贤平静了下心情问道。
“没成，就是因为这事，老森人才被掌灯阁抓住把柄，来了个一锅端。”
“没成，那还好说。”允贤在心里掂量着，又问道：“那个女点灯人是个什么身份？”
“这正是我想向皇上您专门汇报的，那个女点灯人，是四大掌灯人之一玄圆的侍女，按照点灯人的传承，这相当于入室弟子。”
允贤心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找个什么样的女点灯人不好，非得找个身世显赫、背景雄厚的。
“而且根据目前消息，这个女点灯人，极有可能是掌灯阁故意设下的诱饵。”刘明阴沉沉的说道。
“他们敢主动勾引太子？”闻到此言，允贤的怒火消了一些，转嫁到了点灯人身上。
“不是，掌灯阁并不知道背后的人是太子。整件事的起因，是那些经常流连花丛的人，曾多次说过想品尝点灯人的滋味。掌灯阁早已盯上老森人，在听说此种说法后，便安排自己的女点灯人开始了一场钓鱼执法。只是这场钓鱼执法，背后的鱼恰恰是太子而已。属下现在所担心的，就是这些老森人们供出幕后的客人是太子。”
允贤身体靠向龙床的后背，面无表情，进入沉思之中。
棘手啊。
此事无论是金吾卫、司天监或者刑部对老森人抓捕，都没问题。一句话就可解决。
但偏偏是点灯人。
这让天子有了掣肘自己的筹码！
允贤很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