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余威在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中彻底消融,瀑布深谷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春天。冰凌化作奔流,汇入更加汹涌的瀑布,轰隆之声日夜不息,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远行擂响战鼓。光秃的树枝抽出嫩绿的新芽,沉寂的土地被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点缀,连空气都充满了湿润的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
然而,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并未能驱散萦绕在秦安四人心头的凝重。东归的决定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每一天的准备工作都充满了紧迫感。
石窟内,原本略显杂乱的角落已被整理得井井有条。几个用坚韧藤条和厚实兽皮精心捆扎好的行囊靠墙放置,里面分门别类地装满了肉干、果脯、盐块、火折、药品以及必要的工具。阿贵甚至用剩下的豹皮和几张鞣制好的鹿皮,赶制出了四双更加耐磨、适合长途跋涉的皮靴。
秦安最后一次清点着武器。那柄跟随他多时的柴刀被磨得寒光闪闪;短弓的弓弦检查了三遍,确认弹性十足;一壶箭矢,箭头都用火仔细烤过,更加坚硬。他将刘衍这些日子指点他练习时用的一根硬木长棍也纳入了行装,必要时既可助行,亦可御敌。
秦汐的药圃大部分已被采收,珍贵的草药或被制成药丸,或被研磨成粉,小心地封装在防潮的竹筒或油布包里。那剩余的两颗多朱红异果,被她用一层特殊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苔藓包裹,再放入一个小巧的玉盒(这是她离开仙岛时,父亲秦寿给她装小玩意的,一直贴身收藏)中,贴身藏好。这是他们最后的底牌。
刘衍的气色已然与健康之人无异,只是眉宇间那份历经沧桑的沉郁,以及偶尔因变天而隐隐作痛的残腿,提醒着他们过往的磨难。他站在石窟口,望着外面奔腾的瀑布和葱郁的山林,目光复杂。这里,毕竟是他八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安宁的地方。
“父亲,都准备好了。”秦安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根据您的记忆和汐妹妹对天气的感知,未来几日应是晴天,正是出发的好时机。”
刘衍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决然:“好。此地虽好,终非吾乡,亦非久安之所。是时候离开了。”他顿了顿,看向秦安和走过来的秦汐,“此行千里,吉凶未卜。安儿,汐丫头,一切……拜托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位父亲对子女的依赖与愧疚,更带着将全家性命托付的沉重。
“伯父,我们一定会安全回到岛上的。”秦汐语气坚定,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信心。
“父亲,放心吧。”秦安拍了拍腰间的柴刀,“无论遇到什么,我们一家人,一起面对。”
就在四人下定决心,准备次日黎明便启程东归之际,他们并不知道,几道不祥的阴影,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悄然向着这片隐匿的谷地合围而来。
……
距离瀑布深谷数十里外,一处隶属于庐江郡舒县管辖的偏僻山隘,新设立不久的哨卡前,来了几名不速之客。
为首者是一名身着新朝低级军官服饰的队率,面色冷峻,眼神锐利,腰间配着的并非制式环首刀,而是一把形制古怪、带着弧度的弯刀,刀柄上隐约刻着诡异的符文。他身后跟着两名穿着普通兵卒皮甲,但眼神同样阴鸷、气息沉凝的随从。
哨卡的守军头目,一个满脸横肉的什长,见到来人,尤其是看到那队率出示的一块黑沉沉的、刻着“玄”字的令牌时,脸上的倨傲瞬间化为谄媚与敬畏。
“原来是上差!小的有眼无珠!”什长躬身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他虽不知这“玄”字令牌具体代表什么,但乃是郡守府亲自下达的密令,见令如见太守,持有此令牌者,有权调动地方兵卒,便宜行事。
那队率,或者说,玄冥教庐江分坛的香主——影刃,冷漠地开口,声音沙哑:“前次尔等巡查,于南部山区发现异常,报上来。”
“是是是!”什长连忙道,“月前,小的带弟兄们在那片野人沟附近巡查,确实发现了一处疑似有人短暂停留的痕迹,有篝火残迹,但已陈旧。当时追寻一段,未见人影,因山路难行,便退了回来。”
“具体方位。”影刃言简意赅。
什长赶紧命人取来粗糙的羊皮地图,在上面指出了一个大致范围。
影刃的目光在地图上停留片刻,那双如同毒蛇般的眼睛微微眯起:“野人沟深处,人迹罕至,寻常猎户采药人绝不会深入至此。陈旧篝火……或是故意遗留的误导。”他经验老辣,立刻察觉出不对劲。
他身后一名随从低声道:“香主,根据总坛传来的消息,以及我们对这一带地脉波动的监测,这片区域确实存在极其微弱的异常能量残余,虽与镇钥核心波动不同,但……很像某种高明的隐匿阵法逸散出的痕迹,或者……是身怀异宝或修炼特殊功法之人,长时间停留后所留。”
影刃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前朝余孽,尤其是重要人物,身边未必没有奇人异士护卫,或身怀前朝秘宝。宁杀错,勿放过。”他看向那什长,“点齐你手下所有人,再征调附近乡里熟悉山路的猎户为向导,明日拂晓,随我进山,彻底搜查这片区域!发现任何可疑踪迹,立刻发射响箭为号!”
“是!上差!”什长不敢违逆,立刻下去安排。
影刃则走到一旁,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罗盘。罗盘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在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下,微微震颤着,指向瀑布深谷的大致方向。罗盘边缘镶嵌的几颗细小晶体,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见的幽光。
“果然……有‘东西’藏在那里。”影刃舔了舔嘴唇,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希望能捞到几条大鱼,也不枉我亲自跑这一趟。”
他并不知道那“东西”具体是什么,可能是失落的镇钥碎片,可能是守夜人的据点,也可能……是某个价值连城的前朝宗室。无论是什么,对玄冥教而言,都是重要的“资粮”,而对急于在新朝和教内立功的他来说,更是晋升的阶梯。
与此同时,瀑布深谷内。
正在闭目凝神,最后一次扩展灵觉感知周边,为明日出行做最后确认的秦汐,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汐妹妹,怎么了?”一直留意着她的秦安立刻察觉不对。
秦汐捂住胸口,呼吸略显急促,眼中带着一丝惊悸:“安哥哥,我……我刚才好像感觉到……好几股很强的、带着恶意气息,在很远的地方聚集……而且,其中一股气息,非常阴冷,让人很不舒服,和……和之前那些兵卒身上淡淡的邪气很像,但要强大和清晰得多!他们……他们好像正在朝我们这个方向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谷外遥远的天际,隐隐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春雷。
轰隆隆——
雷声滚过天际,也滚过四人的心头。
秦安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刘衍和阿贵也瞬间站直了身体,眼中充满了警惕。
“他们……还是找来了?”阿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刘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看来,我们的行踪,终究是暴露了。而且,来的恐怕不是普通的搜捕兵卒。”
秦安当机立断,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计划提前!我们不能等到明天了!立刻收拾最重要的东西,带上武器和干粮,趁他们还没合围,马上离开这里!”
原本计划中最后一个宁静的春夜,被突如其来的危机彻底打破。篝火被迅速扑灭,最后检查行装,四人背负起沉重的希望与未知的凶险,借着逐渐浓重的夜色和渐起的山风掩护,沿着早已规划好的、最为险峻难行的一条撤离路线,悄然隐入了瀑布上游的茫茫黑暗山林之中。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两个时辰,第一缕晨曦尚未照亮谷底,几道鬼魅般的身影,便如同嗅到气味的猎犬,出现在了瀑布对面的山崖之上。影刃看着下方那已然空无一物、却仍残留着生人气息的石窟,以及地面上尚未完全抹去的新鲜足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跑了?反应倒是快。”他冷哼一声,手中那黑色罗盘的指针,此刻正剧烈地颤动着,明确指向秦安他们撤离的方向,“追!他们带着累赘,跑不远!”
一声尖锐的响箭,划破了黎明的寂静,惊起无数飞鸟。
狩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