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乡政府办公室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黄铭把所有中层干部都叫了过来，桌上摊着征地补偿款的原始台账，村民签字的领款单和历年提留款的收缴记录。
“一个个核对！少一分钱都要查清楚！”
黄铭红着眼睛拍桌子，烟灰掉在皱巴巴的衬衫上都没顾上掸。
党政办的干事抱着一摞泛黄的账本手都在抖，算盘打得噼啪响。
“黄书记，去年那笔征地款确实少发了三成，领款单上的签字有问题……”
“别管什么问题！”
“先把差额算出来，写清楚时间和经办人！”
“给各村会计打电话，现在就核实！天亮前必须汇总完！”
整个乡政府像上了发条的机器，有人蹲在地上翻旧档案，有人趴在桌上核对数字，打印机嗡嗡作响到后半夜突然卡纸，急得文书差点把机器砸了。
黄铭靠在门框上抽着烟，看着这群平时推诿扯皮的干部此刻忙得团团转，心里的火气一阵阵往上涌。
若不是李老三惹出这塌天大祸，谁会遭这份罪？
凌晨五点，带着油墨温度的核查报告终于赶了出来。
黄铭捏着这份浸着汗水的报告，突然对守在门口的派出所长使了个眼色。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黄铭压低声音道：“李老三那事，你们看着办。”
“别弄死，但得让他知道，有些人是他惹不起的，有些话也是不能乱说的。”
派出所长会意，点头哈腰地走了。
拘留室里，李老三还在叫骂。
“我叔是人大副主席！”
“你们敢关我？”
“等我出去扒了你们的皮！”
突然铁门被拉开，两个穿着警服的壮汉走了进来，手里捏着橡胶棍。
“李老三是吧？”
领头的冷笑一声道：“领导说你太吵，让我们来教育教育。”
没等李老三反应过来，橡胶棍已经落在背上。他疼得嗷嗷直叫，想反抗却被死死按住。
“知道错了吗？”
“还敢不敢嚣张？”
拳脚落在身上，起初的咒骂渐渐变成求饶，最后只剩下压抑的呻吟。
窗外泛起鱼肚白时，两个警察才停手，看着蜷缩在地上的李老三。
“记住了，在黄泉乡，黄书记的话才是法。”
清晨的薄雾里，黄铭拿着核查报告站在乡政府门口，等着县里来取文件的车。
拘留室方向隐约传来压抑的痛哼，而黄铭则是面无表情地掸了掸衣服上的露水。
这场由村霸掀起的风波，总得有人付出代价。
至于这代价能不能平息县里的怒火，能不能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报告交到徐天华手里的时候，恰巧他要去参加县政府常务会议。
县政府常务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徐天华把调研笔记摊在桌上，手指戳着报告里的数据。
“黄泉乡卫生院十年没换过锅炉，住院病人裹着棉袄输液。”
“乡中心小学教室墙体开裂，维修款批了一半就中断。”
“李家坳征地补偿款被克扣三成，村民多次反映无果……”
每说一句，坐在主位的县长顾三民的眉头就皱得更紧。
他从市农业局平调到安康县没多久，老丈人虽曾是市政协主席，但基层的真实困境依旧远超他的想象。
“全县像黄泉乡这样的情况有多少？”
他打断徐天华，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
“初步统计，六个乡镇卫生院设备老化，十二所村小存在安全隐患。”
徐天华翻开另一份报表，语气沉重的说道：“更严重的是征地补偿款问题，不光黄泉乡，其他三个乡镇都有类似投诉，只是没闹到拦路的地步。”
顾三民拿起那份黄泉乡核查报告，上面详细记录着去年那笔被克扣的补偿款明细，经办人签字栏里隐约能看到李大勇的名字。
“一个小小的乡人大副主席，都敢纵容亲属横行乡里！那些乡镇的土皇帝还不得把老百姓给吃了！”
他把报告往桌上一拍，瓷杯盖都震得跳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穷，是作风问题！”
分管农业的副县长连忙解释道：“顾县长，县里财政确实紧张，去年的相关经费已经压缩了两次……”
毕竟那会还是李明远当家，不少钱都被他用在加速县城城市化进程了，对于下面乡镇的建设……自然就少了些。
“财政紧张就该克扣老百姓的救命钱？”
顾三民反问，语气里带着压不住的火气。
“审计组查出的虚增工程款，够修多少所学校？能换多少个锅炉？”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谁都知道他说的是乐民成案牵扯出的腐败资金。
顾三民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县政府大楼崭新的玻璃幕墙，再想想徐天华描述的乡村景象，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他老丈人曾教他为官一任要稳，可眼前的情况，显然不是稳能应付的。
“徐县长，你牵头成立专项小组，先解决学校危房和卫生院设备问题，资金从冻结的涉案账户里调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干部。
“至于黄泉乡的问题，我会和县纪委的齐书记通气，让纪委介入核查，不管涉及到谁，一查到底。”
散会后，顾三民独自留在会议室，手指摩挲着那份调研报告。
他终于明白安康县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怪不得老丈人让他老实一些，看看其他地方派的手段。
徐天华确实是可塑之才，如果能彻底与之结盟的话……自己定然能在安康县这块土地上施展自己的抱负。
于是，顾三民便拿着调研报告走进了赵平章的办公室。
县委书记赵平章刚放下市纪委的电话，办公桌上的青瓷茶杯还冒着热气，赵平章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坐，市纪委刚来电话，说要肃清流毒。”
顾三民把报告推过去道：“我刚开完常务会，天华的调研情况比我预想的更严重。”
“六个乡镇卫生院设备老化，十二所村小是危房，征地补偿款克扣更不是个案。”
他顿了顿道：“更要命的是基层作风，乡干部纵容村霸，连记者冒死去调研都被打断了一条腿，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纪了。”
赵平章翻着报告，手指在李大勇的名字上停住。
“这个乡人大副主席，是上一任县政协主席推荐上来的。”
“安康县这些年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比冻土还难挖。”
说到这，赵平章也是叹了一口气。
“所以更不能等。”
“我在会上提议，从冻结的涉案资金里调拨专款，先解决学校和卫生院的问题。”
“纪委那边已经同意介入黄泉乡的案子，但是否扩大范围，得你这个班长拿主意。”
赵平章沉默着点燃一支烟，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
“专项资金的事，我支持。”
“但扩大核查范围，意味着要动更多人的奶酪，市里会不会觉得我们安康县班子没有任何的团结性可言？”
“现在不是怕得罪人的时候。”
“老百姓的救命钱被贪了，孩子在危房里上课，再不解决，我们怎么向上面交代？怎么向全县百姓交代？”
“这些问题，比我们的乌纱帽重要。”
赵平章的神情很复杂，安康县官场的土壤已经被犁了好几遍，若是在爆发一起牵连甚广的窝案……
上级领导怎么看他这个组织部出身的县委书记？
“还是要慎重一些。”
“先去把资金问题解决，至于扩大范围的事情，咱们还是要慎重。”
赵平章的后面可没有顾三民那样的背景，因此做事还是更顾全大局些。
顾三民此刻瞬间就有了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到底不是一把手！
“赵书记，您的意思就是先拖着？”
赵平章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看来一帆风顺的仕途并没有让顾三民见识到官场的规矩。
“稳定才是我们安康县的大局。”
“三民同志，我希望你能时刻谨记这个大局！”
顾三民握紧了拳头，还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看着年纪不小的赵平章，顾三民那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怪不得一二把手老是有矛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