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市,云水阁私房菜馆最顶层的听涛包厢。
这里与其说是吃饭的地方,不如说是一个极尽奢华与私密的艺术空间。
仿古的雕花门窗,墙上还挂着价值不菲的名家字画,角落里的香炉升起袅袅青檀香,空气中更是流淌着若有若无的古筝曲。
巨大的圆桌是整块金丝楠木打造,光可鉴人,上面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和醒酒器。
东江市政协副主席俞华北早早地等在了这里,他今天刻意穿了一身质地考究的中式褂子,试图营造出一种文人雅士的闲适感。
但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焦灼,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状态。
坐在他旁边的,是面色晦暗,强打精神的怀平街道办主任李忠意。
两人如同等待最后审判的囚徒,只不过审判官尚未莅临。
包厢门被服务生轻轻推开,一个沉稳的身影走了进来。
李文杰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扫过包厢内的陈设和在场的人,脸上带着略显疏离的公式化笑容。
“李市长!哎呀,您可算来了!快请上座!”
俞华北立刻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笑脸,快步迎了上去,姿态放得很低,双手紧紧握住李文杰的手,用力晃了晃。
李忠意也赶紧起身,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连声问好。
“俞主席,太客气了。”
李文杰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语气平淡。
“都是老同志了,随便聚聚就好,不用这么破费。”
他自然地在主位坐下,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桌面和侍立一旁的服务员。
“应该的,应该的!李市长日理万机,能赏光一起吃个便饭,是我们的荣幸!”
俞华北一边亲自给李文杰倒上温度刚好的普洱茶,一边对着李忠意打眼色。
李忠意则忙不迭地递上烫金封面的菜单,李文杰随意翻了翻菜单,未置可否。
俞华北见状,立刻对门口候着的经理使了个眼色。
很快,精致的凉菜先端了上来,酒也斟满了酒杯,是上了年份的茅台。
酒过三巡,菜尝五味,包厢内的气氛在俞华北刻意的烘托下,似乎热络了一些。
但他知道,真正的菜还没上。
俞华北轻轻拍了拍手,包厢侧面的一个小门被推开,两位年轻女孩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她们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青春逼人,容貌姣好,带着艺术学院学生特有的那种清纯与艺术气质。
一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改良旗袍,裙摆开衩不高,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曼妙曲线,腿上包裹着薄如蝉翼的肉色丝袜,光洁莹润。
另一人则是学院风针织衫搭配灰色百褶短裙,同样穿着及膝的黑色丝袜,平添了几分俏皮与诱惑,她们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和打扮的。
“李市长,这两位是东江艺术学院的高材生,小雅和小薇,在音乐和绘画上很有天赋。”
“听说李市长对艺术很有见解,特意请来一起交流交流,也给我们这饭局增添点雅兴。”
俞华北笑着介绍,语气自然,仿佛真是偶然为之。
两个女孩显然受过指点,落落大方地走到李文杰身边,一左一右,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和崇拜,用清脆的声音向李文杰问好。
“李市长好。”
她们身上的香水味淡雅而诱人,李文杰的目光在两位女孩身上停留了刹那。
尤其是她们穿着丝袜的腿部线条,李文杰的眼神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李文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嗯,年轻人多学点艺术是好事,陶冶情操。”
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既没有明显的排斥,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兴趣。
俞华北心中稍定,连忙示意女孩们倒酒。
小雅乖巧地拿起分酒器,纤纤玉指扶着壶身,微微弯腰给李文杰斟酒,这个角度让她旗袍下的身段更显玲珑。
小薇则用银铃般的声音开始介绍桌上的一道菜品与艺术的关系,试图引起话题。
李文杰听着,偶尔颔首,而后便是简单点评一两句桌上的菜,言辞风趣而不失分寸。
他品评着红酒的年份,谈论着墙上某幅画的笔法,甚至问起两个女孩在学校的专业课程,显得兴致盎然,完全是一副文人雅士闲聚的模样。
俞华北和李忠意几次试图将话题引向当前东江的局势,尤其是雷霆行动,都被李文杰轻巧地带过。
要么是市政府层面正在稳步推进,效果初显,要么是治安问题关乎民生,确实需要常抓不懈,都是冠冕堂皇的官话。
酒至半酣,俞华北见铺垫得差不多了,知道不能再等。
他给李忠意使了个眼色,李忠意立刻端起酒杯,站起身,脸上带着悲戚的神情道:“李市长,我……我敬您一杯。”
“我李忠意在怀平街道工作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直谨小慎微,生怕辜负了组织的信任。”
“可……可最近,市纪委……我这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寝食难安啊!”
李忠意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
俞华北立刻接过话头,叹了口气,语气沉重道:“李市长,您是市里的主要领导,情况比我们清楚。”
“忠意同志这个人,能力是有的,工作也是拼命的,就是有时候可能方式方法直接了点,难免得罪人。”
“现在这……这阵风刮得有点猛,我们这些老同志,看着都心疼啊。”
“就怕有些同志,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或者……或者因为其他一些原因,受了委屈。”
俞华北话语里的其他原因,指向性已经非常明显,几乎是在明示李忠意是受了徐天华的针对。
李文杰端着酒杯,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沉稳。
他轻轻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目光似乎落在酒液挂壁的形态上,仿佛那比俞华北和李忠意的话更有吸引力。
“俞主席,忠意同志,纪委的工作,有他们独立的程序和纪律。”
“我们作为党员领导干部,首先要相信组织,配合调查。”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嘛。”
李文杰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李忠意道:“如果确实没有问题,组织上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如果确实存在不足或者错误,也要正确面对,积极改正。”
“至于其他的……”
李文杰顿了顿,嘴角重新勾起那抹公式化的笑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拿起公筷,夹了一块精致的点心放到旁边小雅的碟子里。
“小雅,尝尝这个,他们家的招牌,据说师傅是祖传的手艺。”
“咱们今天不谈工作,只论风雅。来,刚才说到哪儿了?”
“哦,对,你那个油画创作的构图问题,我觉得可以从光影对比上再下点功夫……”
李文杰再次娴熟地将话题拉回到了艺术领域,开始与小雅和小薇探讨起油画技法与东方美学的融合。
言辞专业,见解独到,仿佛刚才那段关乎一个人政治生命的沉重对话从未发生过。
俞华北和李忠意面面相觑,仿佛蓄力一击打在了空处,胸口憋闷得厉害。
他们看着李文杰与两个艺术生谈笑风生,将自己二人晾在一边,心中一片冰凉。
他们终于彻底明白,在徐天华那明确的态度和强大的压力面前,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区区的李忠意,去得罪如日中天的徐天华。
即便是痛失市长之位的李文杰!
李文杰用他的风花雪月,给出了最明确不过的答案。
爱莫能助……
李文杰礼貌地感谢了俞华北的款待,对两位艺术生鼓励了几句,然后便在俞李二人复杂的目光中,从容离去。
包厢门关上的一刹那,俞华北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
李忠意更是面如死灰,手中的酒杯也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俞华北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