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湾外海·黎明前
“启明号”舰桥上，石磊坐在特制的轮椅上，手指划过海图上的水文标记。他的胸口仍缠着绷带，每次呼吸都带着隐痛，但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锐利。
“三个时辰后涨潮，这片暗礁区水位会上涨三尺。”他指着地图上一片密集的等高线，“‘无畏号’吃水深二十二尺，届时可以通过。我们必须在这之前，完成水雷布置。”
水雷——这是林凡提出的“非对称战法”中的一环。格物大学堂化学科在石磊指导下，将石油分馏副产品与黑火药结合，造出了第一代触发式水雷。粗糙，但有效。
“镇海号”“靖波号”两舰已在预定海域投放了八十枚水雷，形成一道弧形屏障。这是第一道防线。
“第二道防线是岸炮。”石磊看向海岸线，“福州湾两侧山崖上，新架设了三十六门重型岸防炮，射程八里，部分配备了电弧灯夜间瞄准系统。”
林怀瑾在离京前，亲自带队完成了最后一批电弧灯的安装。这些强光可以在夜间照亮海面，让岸炮获得白昼般的射击精度。
“第三道防线……”石磊顿了顿，“是我们自己。”
三艘铁甲舰将呈品字形阵列，守在福州湾入口最狭窄处。正面硬撼五十艘敌舰是自杀，但利用地利、水雷、岸炮的配合，或许能创造奇迹。
“石教习。”一名年轻军官递上最新情报，“西海巡哨船回报，西洋联合舰队已于昨日午时驶离澎湖，航向福州。前锋舰队为十艘快速护卫舰，主力舰队包括‘无畏号’在内三十八艘，后勤舰两艘。预计今日申时抵达。”
还有六个时辰。
石磊望向北方——林凡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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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军机房
林凡靠坐在特制的榻椅上，胸前搭着薄毯，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睛盯着墙上的巨大海图，瞳孔中倒映着福州湾的海岸线。
顾莲舟在一旁研磨药材，不时抬头看他，眼中满是忧虑。化毒续命散的药效正在消退，每隔两个时辰就需要服用一次镇痛汤剂，否则剧痛会让他难以思考。
“莲舟，”林凡忽然开口，“我们的船，航速不如他们；炮，射程不如他们；数量，更不如他们。你觉得这一仗，胜算何在？”
顾莲舟放下药臼，轻声道：“妾身不懂兵事，但懂人心。将士若知为何而战，可一当十。”
“说得好。”林凡嘴角微扬，“那你说，我们的将士为何而战？”
“为身后家园，为父母妻儿，为……”她顿了顿，“为那个您说的，不再受外邦欺辱的新时代。”
林凡点头，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传令福州军民：凡参战者，无论官兵百姓，阵亡者抚恤金翻倍，家属免赋税十年；负伤者终身供养；立功者授田授爵。此战若胜，福州全城免税三年。”
顾莲舟一惊：“夫君，这抚恤……国库恐难支撑。”
“若败了，要国库何用？”林凡咳嗽两声，“若胜了，缴获的西洋战舰、火炮、物资，足以弥补。”
他继续写：“另，开放福州城内所有官仓，战前让将士饱餐；允许将士写家书，由驿站免费加急送出；阵前设‘鼓角台’，请最好的乐师擂鼓奏乐——我要让将士们知道，他们不是孤军奋战，整个大晟都在看着他们。”
这是攻心。顾莲舟明白了。
“还有这个，”林凡从枕下取出一面旗帜，“这是我让怀瑾设计的‘海疆铁血旗’，蓝底，上绣铁锚与海浪，中央是‘卫’字。传令，将此旗插上‘启明号’主桅。”
旗帜展开，蓝如深海，铁锚巍然。
“告诉石磊，”林凡声音转沉，“这一仗，不要想着全歼敌军，不要想着缴获多少。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让西洋人知道，踏进福州湾，必须付出血的代价。每流一滴血，都要让他们记住三十年。”
“是。”
顾莲舟接过令旗和文书，正要转身，林凡又叫住她：“莲舟，若我……”
“夫君不会有事的。”顾莲舟打断他，眼眶发红，“您答应过妾身，要看着安儿瑜儿长大，要看着大晟真正强盛的那天。”
林凡笑了笑，没再说话。
窗外传来鸟鸣，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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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大学堂·紧急议事堂
林怀瑾站在讲台上，台下坐着三百余名学子——工程、化学、机械、法政各科的优秀生。这些年轻人脸上有紧张，有激动，也有茫然。
“诸位同窗，”林怀瑾声音不高，但传遍整个礼堂，“父亲命我留守京城，主持新政推进。但我想问——此时此刻，新政最需要推进的是什么？”
台下沉默。
许长青站起来：“是稳定民心。福州战事一起，京城必然谣言四起，若百姓恐慌，物价飞涨，前线军心也会受影响。”
“说得好。”林怀瑾点头，“所以我们需要做三件事：第一，组织‘学子宣讲团’，分赴各坊市，向百姓讲解战事真相，破除谣言；第二，启动‘平价粮仓’，以成本价出售米面油盐，稳定物价；第三，”他顿了顿，“成立‘战时技术支援组’，随时准备南下，协助前线修理器械、救治伤员。”
“可我们是学子，不是工匠，也不是大夫……”有人迟疑。
“不会就学！”林怀瑾提高声音，“父亲说过，真正的学问不在纸上，在解决实际问题的过程里。现在前线需要什么，我们就学什么！工程科的学抢修舰船，化学科的学配制火药，医科的学战场急救——三天内，我要看到成果！”
年轻人们眼中燃起火焰。
许长青忽然道：“林兄，我还有一个想法——西洋舰队补给线漫长，若我们能切断他们的淡水补给……”
“说详细。”
“西洋舰船淡水舱容量有限，长期航行必须靠岸补水。”许长青展开海图，“福州湾周边有七处淡水水源，若我们提前投毒，或污染水源……”
“不可。”林怀瑾断然否决，“这会殃及沿岸百姓。而且，战争有底线——我们保家卫国，但不能变成我们曾憎恨的那种人。”
他环视众人：“父亲常说，真正的强大，不是不择手段的胜利，而是胜利后还能问心无愧。这一仗，我们要赢，但要赢得堂堂正正。”
年轻人们肃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马蹄声。一名信使冲入：“林公子！急报——津门港外发现不明船队，疑似倭寇与西洋海盗混编，正向大沽口逼近！”
众人脸色大变。这是……声东击西？还是双线进攻？
林怀瑾深吸一口气：“许长青，你带一半人按原计划行事。其余人，随我去兵部——该我们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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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湾·戌时三刻
夜幕降临，但福州湾没有陷入黑暗。两岸山崖上，三十六盏巨型电弧灯同时点亮，刺目的白光如利剑劈开夜幕，将海湾入口照得亮如白昼。
“无畏号”庞大的舰影在白光中显露无遗。这艘罗兰共和国最先进的铁甲舰，此刻正率领三十余艘战舰，在海湾外徘徊。
“他们不敢进来。”石磊在舰桥上观察，“我们的岸炮射程覆盖入口，加上水雷阵，强攻损失太大。”
“但他们在等什么？”舰长皱眉。
等涨潮。石磊心知肚明。涨潮后，水雷阵部分失效，暗礁区水位上升，“无畏号”可以更安全地通过。
“传令岸炮，”石磊下令，“每刻钟齐射一轮，不要停。我要让他们知道——只要靠近，就会挨打。”
轰轰轰——！
岸炮开火，炮弹在敌舰前方海面炸起冲天水柱。虽未命中，但威慑十足。
“无畏号”终于动了。它庞大的身躯开始转向，似乎要撤离。
“他们要跑？”了望哨疑惑。
“不，”石磊眼神一凛，“是迂回。传令！全舰戒备！他们要从侧翼的龟山岛缺口突破！”
龟山岛位于福州湾东侧，与陆地间有一条狭窄水道。那里暗礁更多，但水位较深，“无畏号”若冒险通过，可以避开正面防线。
几乎同时，信号旗从“无畏号”上升起。西洋舰队开始变阵，十艘快速护卫舰冲向龟山岛水道！
“他们用轻型舰探路！”舰长急道，“等探明水道，‘无畏号’就会跟上！”
“不能让他们过去。”石磊咬牙，“‘镇海号’‘靖波号’，随我拦截！岸炮调整射击诸元，覆盖龟山水道！”
三艘铁甲舰开足马力，冲向龟山岛。蒸汽轮机发出嘶吼，舰身在波涛中颠簸。
双方在狭窄水道迎头相遇。距离迅速拉近——三千丈、两千丈、一千丈！
“开炮！”
几乎同时，双方火炮齐鸣！
火光撕裂夜幕，炮声震耳欲聋。第一轮齐射，“启明号”右舷中弹，装甲被砸出深坑，但未击穿。“镇海号”则击中一艘敌舰，木屑纷飞。
混战开始。
石磊紧盯着战场态势。西洋护卫舰虽小，但机动灵活，在暗礁间穿梭，试图绕到铁甲舰侧后。
“左满舵！别让他们包抄！”他嘶声下令。
就在这时，了望哨尖叫：“‘无畏号’动了！它……它从正面冲过来了！”
什么？！
石磊猛然回头，只见那艘巨舰正全速冲向福州湾入口——声东击西！“无畏号”用护卫舰牵制铁甲舰，自己却要硬闯正面防线！
“回防！快回防！”舰长怒吼。
但来不及了。“无畏号”已冲入水雷阵，舰艏巨炮对准岸炮阵地，开始齐射！
轰隆——！
一枚十二英寸炮弹击中崖壁，整座岸炮阵地被炸飞！电弧灯熄灭了三盏。
“完了……”有人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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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同一时刻
战报通过特制电报线路传来——这是韩文远团队刚完成的实验性装置，仅能传输简单信号。
“龟山遇袭，正面失守。”顾莲舟翻译着电码，手在颤抖。
林凡闭目片刻，睁眼时眼中再无病色，只有冰冷的杀意：“发信号：启动‘潜龙’。”
“潜龙”计划——这是林凡病重前，与石磊、韩文远秘密筹划的最后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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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湾海底
十艘特制的小型潜艇正在待命。这些潜艇由石油分馏的轻质油驱动，每艘仅能载三人，携带两枚“鱼雷”——其实是用改造过的水雷加装推进装置制成的原始水下武器。
潜艇兵都是敢死队。他们知道，一旦出击，生还概率不足三成。
当“潜龙”信号从岸上灯塔发出时，十艘潜艇同时下潜，如暗夜中的鲨鱼，悄然游向“无畏号”。
海面上，炮战正酣。
“无畏号”已突破第一道水雷阵，虽舰底被炸伤，但未丧失战力。它的巨炮正在逐一摧毁岸炮阵地。
“启明号”等三舰拼命回援，但被护卫舰死死缠住。
就在“无畏号”舰长得意地命令“全速前进，炮轰福州港”时，了望哨忽然尖叫：“水下！有东西！”
话音未落，第一枚鱼雷撞上了“无畏号”左舷水线。
轰——！
沉闷的爆炸从水下传来，舰体剧烈震动。
“鱼雷！是鱼雷！”西洋水兵惊恐地呼喊。
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十艘潜艇发射了全部二十枚鱼雷，其中七枚命中。
“无畏号”这样的巨舰，可以硬扛数十发炮弹，但水线下的爆炸是另一回事。海水从破口疯狂涌入，舰体开始倾斜。
“弃舰！弃舰！”舰长绝望地嘶吼。
西洋舰队乱了。旗舰受创，指挥中断，各舰开始各自为战。
石磊抓住机会：“全军压上！不要放跑一艘！”
岸炮重新开火，幸存的电弧灯再次点亮海面。三艘铁甲舰如猛虎出闸，冲入敌阵。
混战持续到子时。
当最后一艘西洋战舰燃着大火逃离福州湾时，海面上漂浮着无数残骸和尸体。
“无畏号”没有沉没——它倾斜着搁浅在浅滩，如一头濒死的巨兽。但舰上火炮已哑，罗兰国旗被降下，换上了大晟的龙旗。
代价是惨重的：“启明号”重伤，轮机彻底报废；“镇海号”沉没；“靖波号”中度损伤。三十六门岸炮损毁过半，十艘潜艇仅三艘返航，五十名敢死队员活着回来的，只有十一人。
但这一仗，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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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夜·大沽口炮台
林怀瑾站在新建的钢筋混凝土掩体后，望远镜里是正在逼近的混合船队——十五艘船，挂着五花八门的旗帜，但船型明显是西洋制式，只是伪装成倭寇海盗。
“果然是佯攻。”他对身旁的许长青道，“主力在福州，这边只是牵制。但他们没想到……福州那边已经结束了。”
“可我们这里只有五百守军，八门老旧岸炮。”许长青担忧，“能守住吗？”
“不需要守住。”林怀瑾放下望远镜，“只需要拖住他们，等到天亮。”
“天亮？”
“嗯。”林怀瑾指向炮台后方，“那里，有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
炮台后方空地上，覆盖着厚厚的帆布。林怀瑾亲自掀开一角——下面竟是……热气球？
准确说，是改良后的军用侦察气球，配备简单的投弹装置。这是石磊受伤前留下的设计图，林凡秘密拨款建造的试验品，总共三架。
“西洋人以为海战只在海面。”林怀瑾眼中闪着光，“父亲说，未来战争是立体的。今晚，就让他们见识见识。”
子时，混合船队开始炮击大沽口。老旧岸炮还击，但精度太差。
丑时，三架热气球在夜色中悄然升空，顺风向船队飘去。
寅时初刻，第一批燃烧弹从空中落下。
那是一种特制的石油凝胶燃烧弹，附着性强，水浇不灭。五艘敌舰起火，混乱中又发生碰撞。
混合船队指挥官显然没料到这种攻击方式，匆忙下令撤退。
但撤退路线已被林怀瑾算准——他在退路上布置了水雷阵，虽不多，但足以造成心理威慑。
天亮时，混合船队已撤出视野。大沽口炮台完好无损，守军零阵亡。
这是林怀瑾独立指挥的第一仗。
虽是小胜，但意义重大——它证明了，新生代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而林凡留下的那些“奇思妙想”，正在变成实实在在的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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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福州港
林凡在顾莲舟搀扶下登上码头。他本不该来，但坚持要亲眼看看这片用血换来的海。
港口正在清理，残骸被打捞，伤员被救治。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血腥味，但更浓郁的，是一种悲壮而昂扬的气氛。
石磊坐着轮椅前来迎接，脸色比林凡还苍白，但眼神明亮：“老师，我们……守住了。”
林凡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投向远处搁浅的“无畏号”。那艘巨舰像座小山，舰身遍布弹痕，水线处有个巨大的破洞。
“能修复吗？”林凡问。
“难。”石磊摇头，“但可以拆解研究。它的轮机、火炮、装甲……都是我们最需要的技术样本。”
“那就拆。”林凡道，“每拆一块，都要记录、测绘、分析。我要在半年内，看到大晟自己的‘无畏号’设计图。”
“半年……”石磊苦笑，“老师，我的身体……”
“你的身体会好起来。”林凡看着他，“因为大晟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他转身，望向聚集过来的将士们。这些人有的缠着绷带，有的拄着拐杖，但所有人都挺直脊梁。
“诸位，”林凡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这一仗，我们赢了。但我要告诉你们——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海风吹过，扬起他花白的鬓发。
“西洋人不会甘心失败，他们会卷土重来。而我们，要在这段时间里，变得更强。要造更多的铁甲舰，要练更精的兵，要建更坚固的炮台，要点亮更亮的灯。”
他顿了顿，声音转沉：“更重要的是——要让每一个大晟的百姓知道，他们流的血、付出的牺牲，是为了什么。”
“为了一个不再受欺辱的时代。”石磊轻声接话。
“对。”林凡点头，“为了我们的子孙，能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下，能自由地航行在四海，能骄傲地说——我是大晟人。”
人群中，有人开始哽咽，但更多人挺起了胸膛。
林凡最后道：“阵亡将士的灵位，将入祀忠烈祠，世代香火不绝。受伤将士，朝廷终身供养。所有参战者，赏赐三日内发放到位——我林凡以性命担保，绝不拖欠一分一毫！”
“林阁老万岁！”不知谁先喊出声。
随即，呼声如山呼海啸：“万岁！万岁！万岁！”
林凡没有制止。他知道，这不是对他个人的崇拜，而是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重新燃起的信心。
顾莲舟扶着他，轻声道：“夫君，该服药了。”
化毒续命散的药效又快到了。
林凡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海，转身离去。
身后，朝阳正从海平面升起，将海水染成金红。
黑夜终将过去。
而举火者们，还将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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