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陈太医来一遭，恰恰是把她们内心最深处隐藏的情感给勾了出来。
本以为过了十年，再提起之时也不过怀念怀念罢了，可是有些人是经不起提的。
一提起来，满脑子都是往日那些与他相处的美好时光，就真得是抓心挠肺的难过，内心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挖去了一坨，空荡荡地。
那么好的人，怎么就不在了呢？
春槿三人愁容满面，悲伤溢更是溢于言表。
不说说出两句去安慰安慰三娘子，就是她们自己，此刻都不相信一两句话就能带来什么作用，甚至于都达不到聊胜于无的地步。
此刻房间的四人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没有人动作，没有人说话，都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青鸾绕枝钗。
好似盯着它，就能好受些，或又是通过它，去怀念些什么。
哭是已经哭不出了，她们的眼泪早在少将军战死沙场时就哭完了。
有一句话叫做“哀莫大于心死”，就是已经悲哀到连眼泪都哭不出，心都死了，难过已经用眼泪都表达不出来了。
这是没有任何外人，独属于韩茹茵主仆四人的悲伤时刻。
不在了许久过后，韩茹茵才率先嘶哑着声音开口。
“好了。”
韩茹茵深深吐出一口气，似要把自己所有的悲伤、难过之情都通过这一口气吐出来。
“哎，我应该高兴不是嘛！”
韩茹茵让自己提了提嘴角。
“这对于我来说，完全应该是一个惊喜。本以为舅舅早就已经不在了，却不想，十年之后，我竟还能再次收到他的礼物，还是一个这么好看、这么有特色、这么费了心思的礼物。”
“这说明舅舅一直挂念着我呢，才会在冥冥之间，让这只珠钗来到我的手上。”
“十年之后，还能收到来自于亲人的礼物，我是幸运的。”
“是啊……”
吴嬷嬷在一旁似叹似喟，尾音悠长。
谁又能想到十年之后，三娘子还能以这样的方式收到来自于少将军的及笄之礼呢。
虽然悲伤，其实她们又该是为三娘子高兴的。
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机会的。
这份礼物，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是一种慰藉。
韩茹茵拿起珠钗，向一旁递去。
“春槿，帮我戴上吧……”
“我想，舅舅此刻肯定正在天上看着我呢，他一定希望我能戴上这支青鸾绕枝钗。”
韩茹茵让自己嘴角咧开，扬起笑容。
“我要好好给他看看，他的外甥女啊，戴上这支青鸾绕枝钗，可美了呢……”
“好。”
……
春槿慢慢地、仔细地、一点一点地将珠钗插进韩茹茵的发髻里，半晌，才轻声开口，“三娘子，好了。”
她看向前方，柔声说道：“三娘子，这枝珠钗真衬你，好美……”
韩茹茵直视着铜镜中的自己，缓缓抬起手，摸上那欲飞的青鸾，淡淡流光在它身上溢出，闪耀着独具一格的璀璨光华。
“舅舅的眼光，是最好不过了，他向来知道什么最配我。”
戴着它在人群中出现，一定是全场的焦点，别人只有羡艳的份。
那时候她娘、她外祖父、她外祖母、她舅舅、整个萧府……都还在，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的。
虽然她远不像韩知媛如今那般跋扈，可是却也是一个骄傲的主儿，走在哪儿都自有一股神气。
因着她背后的韩府和萧府，不管那些平京世家里的女娘子们心里是什么想的，但面上一般都会恭维着她，说些漂亮的场面话。
她所穿所戴再华丽，也无人敢置喙于她，也轮不到她们来置喙于她。
这枚珠钗确实衬她。
如果没有萧府的灭门、没有她娘的“意外”，按着这样的轨迹走下去，到了及笄礼的时候，舅舅送她这枚珠钗，一定是那时候的她最喜欢的。
她定是会在大小宴会上都戴着它，让平京中的贵女们都羡慕死她。
“舅舅，你看，茹茵今日戴上了你送的珠钗了，这算是你参加过茹茵及笄礼的见证了。”
韩茹茵对着铜镜，似在透过它与逝去多年的萧竹衡对话。
“舅舅，我很想你。”
“茹茵如今又回到了韩国公府……”
……
韩茹茵碎碎念了好久，似要把这些年的思念都借着这个当口一股脑地说出来。
最后，韩茹茵的目光再次在那青鸾绕枝钗上停留，一瞬不瞬，珍视、喜爱、欢喜……似要把自己戴着它的样子牢牢记在心中。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眸子里已经没有了那些情绪，只剩下平淡冷静。
她亲手把珠钗从自己的发髻上拿下来，淡然说道：“春槿，把这枚珠钗收起来吧。”
她虽喜爱，可是她已经不是当年的韩茹茵了。
她已经没有了任性妄为、随心所欲的资本了。
她清楚地知道，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支珠钗不宜出现在她的身上。
它对于她来说太张扬了，她现在需要的是低调，因为一支珠钗而引起过分的关注，不值当。
它只会让她的处境变得更不好，或许会被府里别有用心之人盯上，用它来生事。
就算她能戴出去，她又要如何解释这支珠钗的由来？一个落魄的、才从庄子上回来的女娘子，哪来儿的，这么大本事，有这么好一支珠钗？
把陈归杞说出去吗？别人会信吗？会不会被陈归杞倒打一耙呢？
况且，她也不愿意戴出去让人议论，让别人去玷污了这份舅舅对她的心意。
春槿三人都明白韩茹茵为何这般说。
就连秋玉，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声询问，因为就连她都知道，三娘子现在不宜戴这样的珠钗出现在韩国公府众人的面前。
戴出去了，就又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非议和“祸端”。
“哎……”
秋玉微微瘪了瘪嘴，看着这枚珠钗，满脸可惜，“多么好看的珠钗啊……”
“干嘛丧着一张脸啊？”
“我只是替三娘子你可惜，都怪韩国公府里这群黑心的人，让你连戴个自己喜欢的珠钗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