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站在报社礼堂的角落，手指搭在袖口边缘。简凝刚念完那封信，全场安静得能听见录音机转动的声音。谢云启坐在台上，手还扶着话筒，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他笑了下，说：“读完了？”
简凝没答，只是把信纸折好放进旗袍口袋。她转身时脚步很稳，但萧砚注意到她的肩膀绷得很紧。
“各位。”谢云启开口，“刚才这封遗书已经由第三方公证人确认过笔迹和印章，真实无误。沈夫人也亲口承认，这是她妹妹临终前所写。”
台下记者开始交头接耳。
“既然如此，”谢云启看向简凝，“你是否愿意履行承诺？公开声明放弃对沈家的一切追索，并离开京城？”
简凝站定，回头看着他。“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我母亲写这封信的时候，有没有提过一块怀表？就是你说还给我的那块。”
谢云启顿了一下。“提了。她说那表是你外祖父留下的，要你好好保管。”
“可她没说表盘背面刻了字。”简凝从口袋里掏出那块表，打开表盖，“这里写着‘凝儿生辰，永以为念’。但我查过户籍档案——我真正的出生日期，和这块表上刻的，差了整整三天。”
礼堂里有人倒吸一口气。
谢云启的手指动了动，依旧挂着笑。“也许她记错了。”
“不会。”简凝声音冷下来，“我娘一辈子最怕记错日子。她说过，那天是雪夜，产婆摔了一跤，才让奶娘钻了空子把我抱走。她每年都会烧香祭拜那个晚上。”
她抬头环视一圈。“所以这封信，是假的。有人伪造了笔迹，模仿了语气，却漏掉了只有我知道的事。”
台下哗然。
谢云启缓缓站起身，摘下金丝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你以为这样就能推翻一切？证据链已经闭合，西仓失火、资金流向、密电内容，所有线索都指向你们两家。你现在说的话，在法律上毫无意义。”
“但能在舆论上掀翻你。”萧砚走上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这是我昨晚查到的账目记录。沈夫人名下的离岸账户，在火灾前一天接收了一笔三万银元的转账。这笔钱来自谢氏控股的一家空壳公司。”
他把文件递给现场的记者。“你们可以去核实。如果谢先生清白，为什么要在关键时刻转移资产？”
谢云启盯着那份文件，忽然笑了。“你们真是聪明。可你们忘了，我能给你们真相，也能让真相变成谎言。”
他说完，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照片，轻轻放在话筒旁。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跪在祠堂前，额头渗血，手里攥着一封信。
“这是昨天拍的。”谢云启说，“沈夫人得知你要开记者会后，去了祖庙。她写了忏悔书，说当年调包亲女是她主使，愿以死谢罪。但她求我一件事——别毁了沈家。”
全场再次静了下来。
简凝盯着那张照片，脸色变了。
“你逼她的。”她低声说。
“我没有。”谢云启摇头，“我只是告诉她，如果你执意追究，最终受害的是整个家族。剩下的，是她自己的选择。”
“你撒谎！”简凝猛地向前一步，“我娘要是真写了什么忏悔书，怎么会不经公证就交给你？你根本是在威胁她！”
谢云启不说话，只把照片收了回去。
主持人见状，赶紧宣布记者会结束。警察开始疏散人群，记者们争抢着拍照。
萧砚拉住简凝的手腕，低声说：“先走。”
两人刚走出礼堂大门，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门打开，裴渊的人走出来，示意他们上车。
萧砚没动。
他看见谢云启站在台阶最高处，一只手扶着柱子，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阳光照在他脸上，显得皮肤有些发青。
“萧砚。”谢云启忽然叫他名字。
萧砚转过身。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留着你？”谢云启慢慢走下来，“不是因为你有用，也不是因为你聪明。是因为你像一个人。”
他停在离萧砚三步远的地方。“我哥哥死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他替我去开会，结果被人乱枪打死。临死前他还护着公文包，说里面的东西不能丢。”
他的声音低下去。“你每次喝茶的样子，说话的语气，甚至走路的姿态……都像极了他。”
萧砚没说话。
“所以我给了你机会。”谢云启说，“只要你配合，我可以放过你妹妹，放过萧家。但你非要查到底。”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萧砚问。
谢云启笑了下，抬起手摸了摸戒指。这个动作他做过很多次，每次都在杀人前。
“我已经通知军政府，今晚八点查封萧宅。”他说，“证据确凿，你们逃不掉。”
萧砚冷笑。“你就这么确定你能赢？”
“我不是想赢。”谢云启靠近一步，压低声音，“我是想让你活着看我怎么毁掉你的一切。就像当年那些人，让我看着我哥断气一样。”
他说完转身要走，忽然身子晃了一下。
萧砚眼尖，看见他袖口滑出一抹暗红。
谢云启立刻收回手，用长衫遮住。但他走路的姿势变了，右腿拖得更明显。
“你受伤了？”萧砚问。
“旧伤。”谢云启头也不回，“不碍事。”
萧砚盯着他的背影，眉头皱起。刚才那一瞬间，他闻到了一点铁锈味，混着药香。
车子开走前，萧晚打来电话。“哥哥，陈伯刚送来一份新资料。说是查到了谢云启最近三个月的医疗记录——他每周都要去德国医院打针，诊断写着肺结核晚期。”
萧砚握紧手机。
难怪他脸色发青，走路喘气。一个快死的人，才会这么急着收网。
回到萧宅已是下午。萧晚在书房等他们，桌上摊着几张照片和病历复印件。
“他在吃药控制病情，但效果不好。”萧晚说，“医生批注说，最多还能活三个月。”
简凝翻着病历，突然问：“他知道吗？”
“知道。”萧砚把茶杯放下，“不然他不会这么疯狂。他不是要权力，是要在死前把所有人拖进地狱。”
“包括你。”简凝看着他。
萧砚点头。“他把我当成他哥的替身。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会停。”
门外传来脚步声，陈伯走进来。“少爷，电报局那边回话了。昨天的通话记录确实被调走过，但他们备份了一份，明天能拿到。”
“好。”萧砚站起来，“我们还有时间。”
晚上七点，萧宅外传来汽车声。
陈伯从窗边看了一眼，脸色变了。“是谢云启的车。”
萧砚走到门口，看见谢云启独自下车。他没穿外套，只穿着绛紫长衫，手里拎着一只黑皮箱。
“我不请自来。”他笑了笑，“最后谈一次。”
萧砚让他进来。
谢云启坐在客厅沙发上，打开皮箱，取出一支注射器和一瓶药水。
“我在给自己续命。”他把针管装好，卷起袖子，手臂上有好几个针眼，“每天两针，不然撑不到天亮。”
他扎进血管，推药时手很稳。
“你知道吗？”他收起工具，“我本来打算杀了你妹妹。但今天早上，我路过一家糖水铺，看见一个小女孩在哭。老板娘给她一碗红豆汤，她喝完就不哭了。”
他抬头看着萧砚。“那一刻，我想起了我哥。他也总给我买糖水。他说，人心再冷，喝碗热的就能暖过来。”
萧砚没说话。
“所以我改主意了。”谢云启说，“只要你今晚主动去自首，我就放她一条生路。”
“然后呢？让她亲眼看着我被判死刑？”
“至少她能活着。”谢云启声音沙哑，“我给不了我哥的命，但能给你妹妹一条命。”
萧砚盯着他。“你以为你是慈悲？你只是在满足自己。你想让我感激你，想让我像你哥那样，死前还喊你一声弟弟。”
谢云启的手抖了一下。
“你错了。”萧砚站起身，“我永远不会变成你哥。我也不会让你用这种方式结束一切。”
谢云启沉默了很久，忽然咳嗽起来。他抬手捂嘴，指缝间渗出血丝。
他没擦，任由血滴落在地毯上。
“你不明白。”他喘着气，“我做的事，都是为了让这个世界记住他。”
“可你已经疯了。”萧砚说。
谢云启抬起头，眼里有血丝。“那就让这个世界，陪他一起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