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你说什么?”
陈伯喘着气,额角全是汗,“周德海……被人发现吊死在自家后院。脖子上缠着麻绳,脚底下还摆着一块烧了一半的木牌。”
我盯着他,“上面写了什么?”
“没看清。”他说,“巡警已经封锁了现场,街口贴了告示,说是畏罪自尽。”
我冷笑一声。谁会信这种话。一个靠倒卖军火发家的当铺老板,怎么可能自己把自己吊死?
“你确定是他本人?”
“亲眼见的。”陈伯点头,“左耳有个金环,是他常年戴着的护身符。”
我心里一沉。这人活着的时候不肯说实话,死了更不会开口。但他在沈家账本里反复出现,绝不是巧合。
“那块木牌呢?”
“被巡警收走了。”
我走到桌边,把之前整理的几张单据重新摊开。煤油、桐油、药材,每一笔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谢云启。
这个人太谨慎了。从不在明面上露脸,却像蛛网一样把所有人缠进他的局里。
萧晚刚才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简凝丢了地契,问我是不是我拿的。可她为什么非得说是**我**交给她的?
除非……那份地契原本就不该存在。
我抽出抽屉里的旧账本,翻到四月十九那页。赵三签的名字歪歪扭扭,墨色比其他地方浅。像是后来补上去的。
“陈伯。”我说,“你见过谢府的公文吗?”
“见过。”他答,“前年他们和咱们家谈船运合作,送来过几份批条。”
“拿一份来。”
他迟疑了一下,“现在?”
“就现在。”
十分钟后,他带回一张泛黄的纸。是谢府去年批复的一份货物流转文书,盖着官印,落款处有谢云启亲笔签名。
我把两张字迹并排摆在灯下。
赵三的“赵”字最后一横拖得很长,像是写字的人手抖。而谢云启的“谢”字,右半边的“射”写得极快,末笔带钩。
不一样。
但我注意到一件事。赵三签名时用的是普通松烟墨,而谢府公文上的墨色偏深,带着一点暗紫光泽——那是特制贡墨,只有京中高官才配使用。
“这不是赵三写的。”我说,“是有人模仿他的笔迹。”
陈伯凑近看,“你是说……”
“是谢府的人代签的。”我手指敲了敲桌面,“沈家只是执行者,真正操控这批货的,是谢云启。”
空气安静了几秒。
“少爷。”陈伯声音压低,“如果这是真的,那沈家等于把自己的命脉交到了谢府手里。”
我冷笑,“他们早就不是简单的生意伙伴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微响动。
门被推开一条缝,萧晚探进头来。她换了身素色衣裳,脸色有些发白。
“哥。”她说,“我刚从简凝那儿回来。”
我抬眼,“她怎么样?”
“她在找东西。”萧晚走进来,顺手关上门,“不是地契,是另一份文件。她说上面有谢府的印章,能证明某些交易是被迫的。”
我心里一动。
“她知道周德海死了吗?”
“还不知道。”她说,“但她提到了‘那个中间人’,说如果他出事,所有证据都会断掉。”
我忽然明白了。
简凝根本不是为了借势才接近我。她也在查谢云启。她烧帕子那天,不是断情,是在清理痕迹。
她早就察觉了沈家背后的黑幕,甚至可能知道谢云启插手其中。
“她有没有说那份文件长什么样?”
“说是用蓝线装订的小册子,封面写着‘津通货档’四个字。”
我脑中一闪。这个名称我在陈伯抄录的账本里见过。是沈家通往天津码头的私运记录总档。
但那本册子早就该在库房大火里烧毁了。
“她从哪儿听说的?”
“她说……是你父亲生前交给沈夫人的。”
我怔住。
我父亲?
他怎么会牵扯进来?
陈伯忽然开口:“老爷去世前一个月,确实去过沈家一趟。那天他回来后,烧掉了桌上一堆信件。”
我看向他,“你怎么不早说?”
“当时不知道重要。”他低头,“而且……老爷不让提。”
我闭了闭眼。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谢云启、沈家、周德海、我父亲……所有人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在一起。
而现在,唯一能证明这一切的中间人死了。
“哥。”萧晚看着我,“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没回答。而是转身从书架最底层取出一只铁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叠未烧尽的纸片。是那场大火后我偷偷捡回来的残页。
其中一片上,依稀可见“津通货档”四个字。
我把它和萧晚描述的样式对比。大小一致,纸张质地也一样。
但这一页的内容只有一行数字:**七车桐油,转谢宅西仓,不得外泄**。
谢宅?
谢云启在京郊确实有座别院,对外说是养病用的,但从没人进去过。
“陈伯。”我说,“你明天去趟城南,查查周德海死前最后见的人是谁。”
“我已经派人去了。”他说,“不过……巡警那边不太配合。”
“那就饶过他们。”我站起身,“我要亲自去谢府走一趟。”
“你疯了?”萧晚急了,“你现在过去,等于直接告诉他你在查!”
“所以我不会以萧家少爷的身份去。”
我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灰布短打。是以前出门办事时穿的便服。
“我会扮成码头搬运工。”我说,“最近谢府在招人搬货,我今天下午就去应征。”
陈伯皱眉,“太危险了。万一被认出来……”
“不会。”我说,“谢云启没见过我私下活动的样子。而且他现在忙着处理周德海的事,顾不上一个杂役。”
萧晚咬着唇,“至少让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我打断她,“你留在家里,继续盯着简凝。如果她再问起地契或货档的事,立刻通知我。”
她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我混在十几个应征者中站在谢府后门。天刚亮,寒气很重。管事拿着名册一个个点名,每人发一块木牌,上面刻着编号。
我领到的是“十三号”。
跟着队伍进了后院,眼前是一排低矮的砖房。地上堆着木箱,几个工人正在往车上装货。箱子上没有标签,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
我主动上前搭手。搬了两趟后,手臂已经开始发酸。
中午吃饭时,我故意坐在一个老搬运工旁边。他脸上有道疤,说话慢吞吞的。
“大哥。”我递上水袋,“咱这搬的都是啥啊?”
他看了我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可这药味儿挺冲的。”我说,“是不是容易伤身?”
他冷笑,“伤身?能活到明天就算运气好。”
我心头一紧。
“什么意思?”
他没回答,只是低头扒饭。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几个穿黑衣的男人押着一个人走过院子。那人双手被绑,头上罩着布袋。经过我们身边时,脚下一滑,跪在地上。
布袋松了条缝。
我看见他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
和陈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