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没动，通风口外的谢云启也没动。两人隔着铁网对视，空气像凝住了一样。
谢云启的手指在左轮枪管上轻轻敲了一下，声音不大，却让下面的简凝猛地抬头。
“你要是不下来，我就开枪打她。”他说，语气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萧砚低头看了眼简凝。她站在原地，旗袍下摆还在滴水，脸上没有慌乱，只是右手悄悄摸向袖口。
他知道她藏了东西。
“你先走。”他对她说。
“你说什么？”她愣住。
“我说，你先走。”他重复一遍，声音压得很低，“从后门出去，去找裴渊的人。别回头。”
“那你呢？”
“我留下。”他看着她，“账本在我身上，他不会让我死得太快。”
简凝咬了下嘴唇，没再说话。她转身往外走，脚步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等她消失在门口，谢云启笑了声。
“你还真敢留。”他说，“你以为她会去搬救兵？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是拿走那份名单，自己谈条件。”
“我不信她，我也不是为她留的。”萧砚慢慢把账本塞进口袋，“我是为了看看，你到底还能演到什么时候。”
谢云启眯起眼，“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没受伤。”萧砚盯着他，“那晚雪地里的血迹太规整，像是倒上去的。你的手杖也是新的，之前你用的那根，头上有裂纹。还有，你办公室的白杜鹃换了位置，现在摆在左边，而你习惯把重要东西放右边。”
谢云启脸上的笑淡了些。
“就这些？”
“还有一件事。”萧砚伸手扶住通风口边缘，“你走路时右腿确实跛，但今晚你站在这里这么久，重心一直在右脚。一个真有旧伤的人，不可能撑那么久。”
谢云启沉默了几秒，忽然抬手摘下金丝眼镜。
他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泛着红，像烧透的炭。
“你知道得太多了。”他说，“可你知道又怎么样？你现在就像只困在笼子里的鸟，看得见天，飞不出去。”
萧砚没答话。他突然伸手，猛地将头顶松动的铁网整个掀开，翻身钻进夹层深处。
身后传来一声枪响。
子弹擦过他肩膀，火光一闪，衣服破了个洞。
他没停，往前爬了几步，抓住一根横梁，用力一拽。
整段天花板发出吱呀声，灰尘和碎木簌簌落下。
谢云启闪身退后，左轮再次举起。
第二枪打偏了，击中墙壁。
萧砚趁机跳下地面，落地时脚下一滑，膝盖撞在地上。他忍着痛站起来，冲向门口。
走廊里已经没人，简凝早走了。
他贴墙前行，耳朵听着动静。远处还有枪声，但越来越远，应该是东边的交火结束了。
他拐过转角，迎面撞上一个人。
是陈伯。
老人穿着灰布长衫，手里提着个油纸包，看见他时明显一怔。
“少爷？你怎么在这儿？”
“别问。”萧砚拉着他往楼梯口走，“马上离开这栋楼，从后门走。”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谢云启还活着，这里全是他的局。你要是不想死，现在就走。”
陈伯张了张嘴，最终点头，跟着他往下走。
地下室入口在厨房旁边，门虚掩着。他们刚要进去，楼梯上方传来皮鞋踩地的声音。
两人同时停下。
萧砚把陈伯推进门缝，自己留在外面。
上来的是裴渊。
他穿着军装，肩章在灯光下反着光，腰间配着勃朗宁手枪。走到一半，他看见萧砚，脚步顿住。
“是你？”他说，“我还以为你被埋在地道里了。”
“差一点。”萧砚靠在墙边，“谢云启在上面，你要找的人就在夹层。”
裴渊没动，“账本呢？”
“在我这。”
“给我。”
“不行。”萧砚摇头，“我要亲眼看到他被抓，才能交出来。”
裴渊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你小子，胆子不小。”他说，“敢跟我谈条件。”
“我不是跟你谈。”萧砚直视他，“我是告诉你结果。”
裴渊没生气。他解下军帽，随手扔在地上，然后开始解军装扣子。
一颗，两颗，三颗。
直到第四颗崩开，露出里面一件深灰色高领毛衣。
“你是不是觉得，我跟谢云启是一伙的？”他问。
萧砚没回答。
“我跟他合作，是为了查清军火流向。”裴渊继续说，“但他不知道，我派进来的不只是眼线，还有证人。刚才那场火拼，死了六个他的人，两个我的兵，但活下来的八个里，有五个是我的人。”
他抬头看向楼梯上方，“他们已经在录口供了。”
萧砚终于开口：“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等一个机会。”裴渊重新扣上军装，“等谢云启亲自露面。现在他出现了，还拿着枪威胁你，证据链就完整了。”
他弯腰捡起帽子，拍了拍灰。
“所以，账本可以给我了吗？”
萧砚犹豫了一瞬，还是从怀里掏出本子，递过去。
裴渊接过，翻了两页，点点头。
“行，这事算结了。”他说，“你赶紧走，警察马上就到。”
“你不抓他？”
“我要是现在上去，他就没了。”裴渊冷笑，“得让法律动手，不然别人会说是我灭口。”
他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萧砚叫住他，“简凝去找你的人了，你见到她，别让她靠近谢云启。”
裴渊回头，“怎么？怕她替他求情？”
“怕她死。”萧砚声音很冷，“谢云启不会放过任何知道真相的人。”
裴渊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大步离开。
萧砚靠着墙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往出口走。
外面雪停了，风也小了。他走出沈家老宅后门，看见陈伯在巷口等他。
“少爷……”老人想说什么。
“回家。”萧砚打断他，“别回头。”
他们上了黄包车，车夫拉着往萧宅方向跑。
路上谁都没说话。
到了门口，萧砚刚下车，就听见电话铃响。
是书房的。
他快步进去，拿起听筒。
“喂？”
电话那头是个女生。
“是我。”简凝的声音有些喘，“我在警局外面，裴渊的人不让进去。谢云启被捕了，但他们说审讯要明天开始。”
“你没事吧？”他问。
“我没事。”她顿了顿，“但我拿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
“一份录音。”她说，“裴渊的人偷录的，谢云启和简柔最后一次通话。里面有句话——‘只要萧砚死了，沈家的位置就是你的’。”
萧砚握紧听筒。
“你还听到了什么？”
“还有……”她的声音低下去，“他说，你哥哥当年不是病死的，是被人灌药，活活烧死在疗养院。”
萧砚的手猛地一抖。
听筒差点掉下去。
“你再说一遍？”他声音发紧。
“我说，你哥是被谋杀的。”她重复，“谢云启亲口承认的。他还说，那场大火是你父亲下令点的，因为他发现了账本第一版。”
萧砚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电话那头，简凝轻轻说了句：“萧砚，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说你喜欢山茶花，因为它的花瓣不会落得太快。”
他没回应。
“其实那天，我就想告诉你真相。”她说，“但我不能。现在我能了。”
“等等。”他突然问，“你是怎么拿到录音的？”
“裴渊给的。”她说，“但他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交出你手里的另一份备份。”她停了一下，“我知道你藏了一份在萧晚房里，床板下面。”
萧砚闭了下眼。
“你打算交吗？”他问。
“不交。”她说，“但我也不会告诉他我没拿到。我会让他以为我给了假的。”
他沉默片刻，“你为什么要帮我？”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然后她笑了下。
“因为我也不想再演了。”她说，“从今往后，我不想再对着任何人笑，除非是真的想笑。”
萧砚还没回话，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萧晚冲进来，脸色发白。
“哥！”她抓住他手臂，“陈伯刚收到消息，谢云启在押送途中跳车了！”
萧砚立刻转身放下听筒。
“他人呢？”
“跑了！警察正在搜城！”她喘着气，“而且……而且有人看见他去了气象站！”
萧砚眼神一沉。
那是废弃军用站，地下有密道，直通城外。
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哥！”萧晚追出来，“你要去哪？”
“拦住他。”他说，“这次，不能再让他逃了。”
他跨上自行车，蹬出去。
夜风扑面，冷得刺骨。
骑到半路，他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来，从衣袋里摸出那枚铁皮盒。
打开一看，胶卷还在，字条也在。
**缺口在西，山茶为引，雪化时见真章。**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慢慢收紧。
远处，警笛声划破寂静。
一辆黑色轿车从街角驶出，车灯扫过路面，照亮了前方一道人影。
那人穿着军装，肩章歪斜，第四颗扣子不见了。
他站在路中间，抬头看向萧砚。
嘴角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