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账册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张明远紧锁的眉头映照得忽明忽暗。他面前摊开的，是林庆云刚刚翻找出来的一批关于丹药炼制物料出入库的细账。
“朱砂、水银、铅霜…这些炼丹之物，与皇后风疾有何关联？” 他最初是困惑的。太医院虽有炼丹为皇室提供“长生”、“保健”丹药的职责，但这与马皇后的慢性中毒似乎风马牛不相及。
然而，随着核对深入，一个异常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有几笔数量不小的朱砂采购，审批流程齐全，入库记录清晰，但在“领用记录”上却含糊其辞，只标注“钦天监协用”，既无具体经手人画押，也无详细用途说明。
“钦天监？”张明远手指轻叩桌面。钦天监掌天文历法，偶尔会需要一些特殊矿物用于观测或仪式，但如此频繁且大量的“协用”，极不寻常。
“庆云，查一下，这几笔‘协用’期间，钦天监可有记载相关的大型仪式或特殊天象观测？”
林庆云很快回报：“师父，查过了，那几次时间点，钦天监并无特殊记载。倒是有两次，记录的是‘日常观测’。”
“套取物资的常见伎俩…以模糊的公用名义，行中饱私囊或挪作他用之实。” 张明远几乎可以肯定。但这些东西，周礼仁，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拿去做什么？仅仅是倒卖牟利吗？
他联想到胡惟庸。这位权势熏天的丞相，其崛起离不开淮西勋贵集团的支持，尤其是李善长的提携。从派系归属上看，他应是淮西一员。那么，他指使周礼仁对身为淮西精神象征之一的马皇后下手，动机何在？这无异于自断臂膀。
除非……胡惟庸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不再满足于淮西集团内部的位置，他想要的是超越派系的、绝对的个人权柄！
一个大胆的推测在张明远脑中形成：
胡惟庸需要更多的盟友，也需要扫清他独揽大路上的障碍。浙东集团，是他需要拉拢和利用的力量。而对马皇后下毒，就是一份给浙东集团的“投名状”和“诚意”——看，我能为了你们，甚至不惜损害淮西的利益！
同时，马皇后若崩，最受打击的无疑是太子朱标（因其与淮西关联最深），以及整个淮西武将集团。朝局必然动荡，权力会出现真空。届时，他胡惟庸便能左右逢源，甚至有机会扶持更易于掌控的皇子，进一步巩固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这是一盘险棋，也是一盘大棋！ 周礼仁，不过是这盘棋上，负责执行阴私勾当的一枚棋子。而那些“消失”的炼丹物料，或许就是胡惟庸用来结交权贵、蓄养私兵、甚至进行某些不可告人秘密活动的资源！
想到这里，张明远感到一阵寒意。他触及的，可能是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庞大、更危险的阴谋网络。
“师父，还有这个，”林庆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递过一本更显陈旧的账册，“这是几年前，胡丞相一位远房侄子重病时，太医院用药的记录。您看，用的都是最顶尖的药材，有些甚至是贡品，远超规制。而当时负责诊治的，就是周院判。”
张明远接过细看，心中冷笑。“利益输送…用宫廷的资源，为自己积攒人脉和功劳。” 这进一步印证了周礼仁与胡惟庸之间的紧密联系。
他将关于炼丹物料异常、钦天监协用存疑、以及胡惟庸侄子超规用药等线索，清晰扼要地整理出来。他暂时隐去了对胡惟庸动机的深层推测，只客观罗列事实。这份东西，足以让朱元璋看到太医院漏洞百出的管理，以及其与朝中重臣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
就在他准备将奏报封存，翌日面圣时，东宫的一名内侍却突然到访。
“张太医，太子殿下有请，说是…关于娘娘凤体调养之事，想再细细垂询一番。”
张明远心中一动。
太子朱标，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召见，真的只是为了皇后的病情吗？还是说，这位看似温的储君，也嗅到了这弥漫在宫闱之中的异常气息？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封即将呈送的奏报，小心收好。或许，在面见皇帝之前，先探一探太子的口风，并非坏事。
“请回复殿下，臣即刻便到。”
整理了一下衣冠，张明远深吸一口气，踏着夜色，再次向东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