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这是劫后余生的联军残部,脑海中唯一残存的感知。
如同寒冬腊月里突然涌入的春日阳光,无咎身上绽放出的金色光辉,温柔却不可抗拒地笼罩了整片残破的阵地。这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与安抚,仿佛母亲的手,轻轻拂过每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
神迹,在绝望的深渊中悄然降临。
一名盾战士看着自己之前被规则碎片击中、深可见骨且不断溃烂的手臂,那令人绝望的伤势,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坏死的组织脱落,新生的肉芽疯狂生长,焦黑的皮肤恢复血色与弹性。不过短短几次呼吸的时间,那只原本几乎废掉的手臂,已然恢复如初,甚至连一道疤痕都未曾留下!
“我的伤……好了?!” 他难以置信地活动着手臂,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不只是他。力竭倒地、连手指都无法动弹的魔导师,感觉一股暖流注入干涸的经脉,耗尽的魔力如同泉涌般重新生出;被混沌能量侵蚀、身体出现诡异石化的冒险者,体表的灰白色迅速褪去,恢复了血肉的质感;所有轻重伤员,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生命的恩赐。
压抑的呻吟被难以置信的抽气声取代,死寂的绝望被一种焕发新生的茫然所覆盖。
“这……这不是魔法……” 莉娜跪坐在地,作为队伍里最专业的治疗师,她最能感受到这股力量的本质。她伸出颤抖的手,触碰着空气中流淌的金色光粒,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没有咒文,没有元素波动……这是……最纯粹的生命本源……是恩赐……是奇迹……”
她毕生追求的治疗之道,在这股力量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粗糙。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哽咽!从地狱回到人间的巨大反差,让这些铁血的战士们也禁不住热泪盈眶。原本低迷到极点的士气,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瞬间爆发出冲天的火焰!
“无咎先生!是无咎先生的力量!”
“我们……我们还能战斗!”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在这片沸腾的希望之中,艾丝是第一个彻底冷静下来的。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剑,瞬间扫过全场,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分析着战局。战略,必须立刻改变!
她跃上一块巨石,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压过了喧嚣:“全军听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战术变更!” 艾丝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依托无咎的治愈领域,重组防御阵型!重伤员退至中心区域优先恢复!轻伤员与尚有战力者,构筑环形防线!我们的目标不再是决死一击,而是——”
她顿了顿,剑锋直指前方再次蠢蠢欲动的怪物潮,声音斩钉截铁:
“持久战!消耗战!把它们,活活耗死在这里!”
“噢——!!!”
震天的回应充满了信心。有了这近乎不死的保障,战士们爆发出了惊人的斗志。阵型迅速变换,一个以无咎为绝对核心的全新战斗体系开始成形。
而此时的无咎,正紧闭着双眼,全力感知和驾驭着这股名为【赫斯提亚治愈】的新生力量。他感觉自己仿佛化身为一颗温暖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有生命的暖流随着金色的光辉涌向四周的同伴。他能够模糊地感知到每个人的伤势轻重,可以下意识地引导更多的光辉流向最需要救治的人。
但这并非没有代价。
维持如此大范围的治愈领域,消耗的不是体力或魔力,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东西——精神力,或者说,是灵魂的力量。他仿佛能听到每一个被治愈者伤痛消散时的那一丝慰藉,但同时也隐隐分担着他们的痛苦。无数细微的感知如同溪流汇入大海,冲击着他的意识之岸。他的脸色开始逐渐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不再是燃烧生命那般惨烈,却是一种更深沉、更艰辛的消耗,是对意志力的终极考验。
混沌吞噬者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常”彻底激怒。那庞大的扭曲身躯发出无声的咆哮,更多的、形态各异的怪物如同潮水般从它身体周围的空间裂缝中涌出,向联军的阵地发起了更加疯狂的冲击!
惨烈的鏖战再次爆发。
但这一次,战局已然不同!
一名战士的臂甲被腐蚀兽的酸液熔穿,整条手臂瞬间血肉模糊。若是之前,他已然失去战力,只能等死。但现在,他只是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一剑斩断那腐蚀兽的头颅,然后迅速后退几步。温暖的金光洒在他的伤臂上,血肉飞速再生,不过十数秒,他便怒吼着再次顶上前线!
“哈哈哈!来啊!你们这些杂碎!” 另一个冒险者大笑着,甚至放弃了闪避,以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为代价,换取了将一头大型怪物劈成两半的战果。他踉跄后退,在金光中喘息了几次,伤口愈合,再次生龙活虎。
信任,产生了质变。
贝尔的身影在战场上化作了白色的疾风。有了这坚实的后盾,他第一次完全放弃了防御,将“英雄愿望”提升到极致,所有的动作只为追求极致的速度和破坏!他以伤换命,在怪物群中掀起一阵阵血雨,每一次受伤后退,都会在下一秒被金光治愈,然后再次投入战斗。这种疯狂的战斗方式,效率高得惊人。
联军仿佛化作了一道永不崩溃的堤坝,而怪物潮则是不断冲击的海浪。伤亡率急剧下降,战损交换比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这是一场以生命对抗消耗的战争,而联军,第一次拥有了“消耗”的资本!
然而,作为核心的无咎,压力越来越大。他的脸色越发苍白,汗水浸透了衣襟,身体甚至开始微微摇晃。他清晰地感受到,【赫斯提亚治愈】并非无所不能。它更像一个“生命之源”,治愈他人的同时,也在消耗他自己的“本源”。它无法复活死者,也无法瞬间治愈真正的致命伤(比如之前他自己那种心脏破碎的重创),它提供的,是宝贵的“第二次机会”。
每一次治愈,都让他与同伴的羁绊加深一分,那名为“守护”的责任,也如同沉重的山岳,一分分压在他的灵魂之上。他真切地体会到了,这份力量所带来的,是何等甜蜜而又沉重的负担。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又一波疯狂的怪物潮终于被击退。阵地上暂时恢复了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伤者被治愈时舒服的呻吟。
联军守住了。这是一场惨胜,虽然无人阵亡,但连续的高强度战斗和伤势反复带来的精神折磨,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治愈领域可以恢复肉体,却无法抹去精神的创伤和阴影。
无咎几乎虚脱,他用那面已经修复、中心隐约有心跳般光芒流转的盾牌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
艾丝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只手轻轻放在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上。无需言语,那眼神中蕴含的感激、认可与沉重的托付,已然说明一切。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感知着远方混沌吞噬者的琉,突然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它……在适应。” 琉的声音干涩,“这股治愈的力量,似乎引起了它更深层次的‘注意’……下一次攻击,绝不会像刚才的怪物潮这么简单了。”
短暂的喘息,或许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宁静。
无咎的治愈之光,如同黑暗深渊中燃起的希望火种。但这火种,究竟能照亮多远的前路,又能在这绝对的“恶”面前,支撑多久?
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