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鸦镇,薄雾未散,天字号阁前却早已人声鼎沸。
昨夜那一场七息成丹的奇迹,如同燎原之火,在短短一夜之间烧遍了整个北域修真界。
无数修士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徒步千里,有的御剑破空,只为亲眼一睹那传说中的“神迹”——一个本该被逐出家族的旁支少女,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废脉之躯,挥手凝丹,七息封炉!
而今晨的天字号阁门前,排起的长队蜿蜒如龙,甚至延伸到了三条街外。
有人抱着珍藏多年的灵药,有人抬着整箱的矿石原材,更有甚者,直接跪在台阶上,双手奉上家传法宝,只求换得一瓶凝脉丹。
铁掌柜站在柜台后,额头冒汗,手都在抖。
他清点完最后一笔账目,声音发颤地禀报:“老祖……一夜入账八十万下品灵石,还收了三百斤星纹铜、五十株九节玉参——全都是各派散修拿毕生积蓄来换的!连南荒蛮族都派人来了,送来十颗‘雷魂珠’,说是要订制‘破境丹’!”
凤栖梧立于阁楼窗前,一袭玄色长袍垂落如夜,黑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眉宇间不染尘埃,却自有一股凌驾万古的威压。
她指尖轻敲归墟戒,那枚看似朴素无华的墨玉戒指,在晨光中泛着幽微的光。
戒中空间缓缓震颤,一道道封印悄然松动。
她眸光微闪,心中已有计较。
这些材料虽粗陋不堪,放在荒古时代,连炼器童子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如今——却是重建祖地护山大阵的第一块基石。
“传令下去。”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起,限量售丹改为‘以物易物’为主。凡有助复兴之材,皆可兑换。灵石?我不缺。”
话音落下,阁前众人哗然。
这等规矩,前所未闻!
丹药向来是灵石为王,何时轮到一块破铜烂铁也能换丹?
可转念一想——那可是凤家那位“疯老祖”,谁敢质疑她?
暗巷深处,孙元化蜷缩在角落,浑身湿冷。
他曾是丹师公会会长,一言可定百炉生死,如今却像条丧家之犬,躲在阴沟里窥视曾经属下的背影。
他眼睁睁看着昔日门徒跪在天字号阁前,双手奉上私藏的“赤炎晶脉图”,口中高呼“愿入青烬丹盟,效死追随老祖”。
“贱骨!”他咬牙切齿,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不过是个借尸还魂的残魂,也配称老祖?也配改我丹道规矩?!”
他颤抖着手取出一枚隐秘传讯符,咬破指尖,以精血书写密信:“此女不除,丹道正统必亡!速联玄丹宗、药王谷、北冥商会,三日之内,必斩其首于炉前!”
符纸刚燃起一丝灵光,天空骤然一暗。
一道银紫色雷光自云层劈落,快若惊鸿,精准击中符纸。
火焰未起,符已化灰,连半缕烟都没留下。
小劫蹲在屋檐最高处,竖瞳冷冷扫过巷口,尾巴轻轻一甩,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凤栖梧早在苏醒第一刻,就在孙元化身上下了追踪符印——那不是普通的符箓,而是她以神魂残火凝成的“因果烙印”,只要他心生恶意,便会自动示警。
此刻,归墟戒内,一幅由灵力勾勒的地图缓缓浮现。
三条隐晦的灵力线从寒鸦镇辐射而出,直指北方雪岭、西方药都、南方海渊。
三股势力,已在暗中串联。
她唇角微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想借刀杀人?可惜……刀,从来只在我手里。”
午时,日头正烈。
天字号阁后院,破障讲坛首讲开课。
数百名被宗门拒收的散修、资质残缺的异灵体、甚至天生火毒缠身的禁忌之体,齐聚于此。
他们大多是走投无路之人,听闻“凤老祖不问出身,只问本心”,便如飞蛾扑火般赶来。
凤栖梧并未登台。
她只静坐于玄凰鼎旁,膝上搁着一块锈迹斑斑的废铁,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众人屏息,不敢喧哗。
她抬手,屈指一弹。
轰——
一缕赤金色火焰跃出半尺,形如凤凰展翼,温度却不灼人,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缓缓缠绕那块废铁,带动它无声旋转。
“你们说火难控。”她声音平静,却字字如钟,“是因为从未听它说话。”
人群一片死寂。
“火喜洁净,畏浊气;爱共鸣,忌强压。”她目光扫过一张张满是伤疤与绝望的脸,“就像人——逼得太紧,只会反噬。”
话音落,小烬捧着崭新的学徒服,怯生生上前。
他是新晋炉童,火灵体初醒,曾因无法控火被前任丹会长老打断双腿。
此刻,他颤抖着伸手,触向火焰边缘。
没有痛,没有灼烧。
反而一股暖流顺指尖涌入经脉,仿佛干涸千年的河床,终于迎来了春汛。
他怔住了,眼泪无声滑落。
紧接着,一名满脸疤痕的老火修跪地痛哭:“三十年了……我终于……终于又感受到了火的回应……”
数十名火修相继跪倒,有人捶地嘶喊,有人仰天长啸。
他们不是在哭弱,而是在哭——终于有人告诉他们,不是你们不行,是这个世界错了。
凤栖梧静静看着这一切,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悲悯。
她不是要建一个丹盟。
她是要在废墟之上,重立一道属于“人”的道统。
就在这时,柳青璃捧着丹册缓步走来,声音清亮:
“老祖有令,第二轮丹药分配即刻开始,按贡献度分级发放,请各位有序领取——”
话未说完,远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
一道磅礴威压如山崩般碾来,伴随着一声怒喝,撕裂了刚刚建立的秩序:
“区区筑基丫头,也敢定我等用量?!”(续)
柳青璃话音未落,那道威压便如天穹倾塌般碾来。
人群骤然分裂,一道赤袍身影踏空而行,脚下灵雾翻滚,元婴后期的修为毫无保留地释放而出。
他须发怒张,双目猩红,手中一杆火纹长杖狠狠砸向地面,轰然炸开一圈裂痕——正是北域赫赫有名的散修老怪厉焚阳!
“区区筑基丫头,也敢定我等用量?!”他声若雷霆,震得讲坛边缘几块石板寸寸崩裂,“老子昨日献上三株千年火灵芝、两块离陨晶核!就换来两瓶凝脉丹?!你们凤家这是打发叫花子吗!”
空气凝固。
数百名散修屏息后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元婴修士动怒,足以屠灭一个小宗门。
更何况此人素来暴戾,曾在坊市争执中一掌拍死金丹长老,至今无人敢管。
柳青璃脸色微白,指尖微微发颤,却仍稳稳捧着丹册,未曾后退半步。
是新秩序。
就在厉焚阳怒吼一声,抬脚欲踹开药库大门之际——
“轰——!”
一道银紫色雷弧自天而降,精准劈落在他身前三尺!
地面炸裂,蛛网般的电痕蔓延十丈,焦土腾起黑烟,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腥味。
厉焚阳踉跄后退,袖口已被雷火烧穿,整条手臂麻痹颤抖,元婴竟在识海中剧烈震荡!
屋檐之上,小劫悄然现身,通体缭绕着细密雷光,竖瞳冰冷如刀。
“再进一步,”它声音稚嫩却森寒,“断手。”
全场死寂。
谁都没看清它是何时出现的,更不知这看似幼兽的灵体竟能引动天罚级雷法!
有人倒吸冷气——那可不是普通雷符,而是近乎法则之力的劫雷真意!
厉焚阳面色铁青,怒极反笑:“好!好一个护短的老妖婆养的狗崽子!今日我不拿丹,誓不罢休!”
话音未落,一道苍老却沉稳的声音从侧廊传来:
“你若不服,可来台上比试。”
众人侧目。
陈砚舟拄着一根乌木拐杖缓步走出,衣衫朴素,眉间刻满风霜。
他曾是丹师公会首席客卿,因不满孙元化打压异类丹修而愤然离去,如今却是凤氏丹盟首位外聘长老。
他站定在讲坛边缘,目光如炬:“姑娘所发之丹,皆经老朽亲手验过药效,按贡献度分配,公平无偏。你若有异议……”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辨药、控火、成丹——三局两胜。输者,自断一臂。”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这不是挑衅,是诛心。
元婴修士若不敢应战,便是认怂;若应战败北,则颜面尽失,甚至要当场断臂!
而这三门考核,恰恰是丹修最根本的尊严所在!
厉焚阳脸色变幻不定。
他当然看得出,这些丹药确实品质惊人,远超市面流通之物。
但他更清楚,自己虽修为高深,实则只是野路子出身,辨药靠经验,控火凭蛮力,成丹全靠运气——真上了台,九成会栽!
“哼!老夫不屑与尔等小儿争口舌之利!”他咬牙低吼,终究不敢接招,只得甩袖转身,“咱们走着瞧!”
身影一闪,遁入虚空。
人群久久沉默。
随即,不知是谁先跪了下来。
“谢老祖开坛授道……救我残躯于绝境!”一名火毒缠身的老修伏地叩首,声音哽咽。
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数十上百人相继跪倒。
他们不是为丹药下跪,是为被承认而跪。
在这之前,他们是“废体”、是“灾星”、是被正统丹道拒之门外的蝼蚁。
而今日,有人告诉他们:你们能感知火焰,是因为你们本就与众不同;你们控不住火,不是你们错,是教你们的人错了!
这才是凤栖梧真正想要的——
破旧立新,重定丹道纲常。
夜深,万籁俱寂。
天字号阁顶层密室,灯火幽微。
铁掌柜躬身而立,额角还挂着汗珠:“老祖明鉴,今日共发放凝脉丹一千三百瓶,破境丹八十七枚,其余辅药若干。所有资源均已登记造册,按功绩分流至各工坊与护阵司……但,厉焚阳之事,恐引连锁反应。”
凤栖梧端坐案前,墨玉戒泛着淡淡幽光。
她轻轻一挥手,一张残破泛黄的地图浮现空中——山川走势扭曲,符文残缺,却隐隐勾勒出南荒三十六矿脉的轮廓。
“这是从孙元化的传讯符中剥离出的记忆碎片。”她声音平静,却带着彻骨寒意,“玄丹宗、药王谷、北冥商会……早已暗中瓜分我族故地矿源百年。他们以为我凤氏血脉凋零,便可以肆意侵占祖产?”
铁掌柜瞳孔一缩,瞬间明白她的用意:“老祖是要……重建采运链?”
“不错。”她指尖轻点地图一角,“你明日放出风声,就说凤氏愿以三成利润招募矿主共建联营,凡携图投诚者,三年内免税赋,优先供丹。”
铁掌柜眼睛一亮:“让他们争着来投?”
“不是争。”她眸光微闪,唇角扬起一抹冷弧,“是分化。”
“忠者,赏千金;观望者,缓处置;而那些已与外敌勾结、盗采我族灵脉者……”
她指尖缓缓划过咽喉。
“一个不留。”
铁掌柜浑身一凛,深深叩首:“属下明白。”
翌日清晨,坊市流言四起。
有说某位隐世矿主连夜携《炎脊脉图》投奔凤氏,获赠一瓶破境丹、三件法器;也有传两家大矿突然遭神秘劫匪洗劫,矿洞崩塌,七十二名矿工尽数埋葬,尸骨无存……
人心浮动,山雨欲来。
而此时,在归墟戒深处,一片尚未完全复苏的火圃之中——
一团赤金色的火焰正微微跳动,形如雏凤展翼,每一次呼吸都与千里之外的炎陨火山产生共鸣。
小烬蜷缩在炉边沉睡,额头渗出细汗,口中呢喃:“妈妈……太阳在叫我……我要飞起来了……”
凤栖梧悄然降临,神识如丝,探入孩童识海。
刹那间,她眸光骤冷!
在那混沌的精神海深处,一抹极淡的凤影盘旋不散——羽翼残缺,气息污浊,竟被无数黑色符线缠绕,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正在侵蚀其本质!
那是她当年闭关时洒下的血脉印记碎片,唯有真正觉醒的凤族后裔才能感应。
可如今,这印记竟被人用邪法污染,意图借童稚之身唤醒远古禁地中的存在!
“原来如此……”她低声冷笑,眼中杀意沸腾,“当年你们封我归路,夺我权柄,如今连我族血脉都要玷污,只为重启‘焚天祭坛’?”
窗外,雷鸣骤起。
小劫疾飞环绕,周身雷光暴涨,传递警兆——南方地底,地火喷涌如血柱冲天,大地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她抚过归墟戒,声音轻若耳语,却似万古寒冰碎裂:
“想借我族血脉点燃旧日邪火?”
“可以。”
“那就看看——”
“谁才是真正的……火之主。”